周末去了一趟“百花深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这条北京胡同。就像那首曾经唱遍大江南北的《北京一夜》,连同它的演绎者被突然消失了一样,许多朝气蓬勃的青春都归于陈年的寂寥。 百花深处已落寞。冬日傍晚的胡同,几无人烟,没有背吉他的歌者,和醉酒的长发青年;没有绣着绣花鞋的老太,和背着手遛狗的老头;没有等着出征归人的女子,和乱窜着追逐嬉戏的孩子,同样没有燃着黄色灯泡的小卖铺,和角落里的垃圾场。 曾经,这一切都在的时候,有一群年轻人在这里摇滚,就像杂色肥沃的土壤,培育出了《垃圾场》、《姐姐》、《赤裸裸》,还有做梦穿越的“唐朝”。 现在,胡同就是胡同,没有土壤。人不用做梦,就已走在盛世唐朝。胡同尽头的钟楼,一直都是那个钟楼。鼓楼,从来都是那个鼓楼。未曾因风雨,变了颜色。一如世界的巴别塔,建了又建,塌了又塌,终究一句“日光之下,并无新事”。01
青春 二三十年前,误入百花深处的,是一群摇滚青年。经年沉淀后,再想起这个胡同,首先想起的是两个字:青春。 整整二十五年前,1994年12月17日,25岁的北京男孩何勇,和与自己并称“魔岩三杰”的张楚、窦唯,牵手唐朝乐队,从“百花深处”直愣愣冲进台湾红磡体育馆,在发布会上不屑地说:“四大天王里,也就张学友是个唱歌的。”这样直白的“踢馆”仪式弄傻了所有人。 接着,他们在三个半小时里点燃了红磡,观众握拳挺立,欢呼与怒吼声从未停歇片刻。悉数到场的当红大腕们也被感染。何勇红磡体育馆演唱会照。他们也曾那样年轻稚嫩。 那就是青春啊!不加修饰的年轻,旺盛的生命力,压抑不住的激情,燃烧的梦想,以及忘乎所以的冒险。这一幕就像再往前整整二十年的美国“Queen”乐队,同样一批青春不羁的年轻人,横冲直撞地杀翻了整个乐坛。 2002年,昔日“麒麟王子”何勇再度闯入人的眼帘,是用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也彻底烧毁了自己的青春,由此开始,他三次被强制送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早他11年,Queen乐队主唱佛莱迪·摩克瑞去世,享年45岁,青春与人生一并戛然而止。 “张楚死了,我疯了,窦唯成仙了。”何勇说。他的青春止于从台湾返回大陆的两年后,彼时,他在摇滚舞台上的一句“李素丽你漂亮吗?”成为众矢之的,媒体铺天盖地的“著名摇滚歌手调戏劳动模范”报道,终于硬生生把他倔强的头颅按进了死胡同。 相较2019年尾四处弥漫着比死更可怕的所谓佛系青春,我更爱那时的青春,它愣头愣脑地宣告自己还活着,多数时候是倔强不屈地活着。 但是,如果说佛系是一种麻木和腐朽,彼时百花深处的青春则是狂放与嚣张,如果没有“脚前的灯”和“路上的光”,都是危险的自我消解甚至屠戮。有一种青春,是因敬畏而“不可叫人小看”的年轻;有一种青春,是因信心而“打那美好的仗”的魄力;有一种青春,是因盼望而“朝着标杆直跑”的活力;有一种青春,是因爱而“永不止息”的激情。 这样的青春,永不落寞。张楚。02
理想 行走在“百花深处”,穿过黑漆漆的屋檐,看见老槐树顶上的半个月亮,清冷、孤傲。心思也突然从那些影影绰绰的青春,移到了彼时与青春伴生的另外一个词:理想。 在这样一个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至上的世俗时代里,谈理想,就像谈幸福一样可笑。曾经属于摇滚青年的百花深处,是一片蹿升各种理想的土壤,当有人要按住他们的理想,他们会以青春为赌注,去摇滚,去呐喊,去奔跑,去彻夜不眠,当然也会去喝酒,去买醉,去疯癫,去骂街。 2008年,就在何勇开始每天需要吞下抗抑郁的药物以维持生活时,另外一名北京摇滚歌手正在被带进看守所的路上,他叫臧天朔,用一首《朋友》唱哭过无数人。那是在一个理想仍旧萦绕大地的年代里,理想友谊的颂歌。 就是这样一个用《心的祈祷》向世人诠释理想之爱的男人,在声名大噪之后,因一场聚众斗殴入狱。五年后出来,已是落寞寒影,直至2018年9月28日,躺倒在54岁的盛壮之年。 也就是在出狱的同一年,臧天朔再唱一首《理想不倒》:“一生冷暖,南北东西,流淌着感叹,似长河……以后,要唱好,理想不倒的歌。”希冀青春的理想不倒,这是一个美好的理想,终究还是倒在迅速被人遗忘的角落。臧天朔。 当有一天,何勇、张楚出现在荧屏,观众私下问得最多的是:“这俩人是谁?电视台请不来人了吗?”崔健乘坐地铁被人拍到之后,新生代们问:“这是谁?”臧天朔离开之后,那条消息几个小时工夫就被淹没在了网络的洋海。 如今,是一个理想寡淡的时代。如果这是一种平庸之恶,很难说往昔滋生摇滚的土壤里,那些火热的理想真的有多宝贵。没有智慧护航的理想,终究像脱缰的野马,多了横冲直撞,却少了方向。 常常行走在麻木腐朽的街市,回忆“百花深处”那一代人的躁动青春,思想人类究竟为何走着走着,没有了理想?理想究竟是什么? 后来有一天,想到真正的理想,首先需要落地而永不动摇的磐石为基,岁月无法侵蚀,暴力难以毁坏,风雨不能动摇;其次需要爱、公义、真理作为填充的内容,不私,不奸,不仇,不偏;还要有持之以恒的志向,因爱而持,不是一生,却是永恒;最后要有一个直直不曲的方向,就是人类共同的故乡,那个天上的国度。 这样的理想,不在“百花深处”生,不在这个世界里长,唯独在一颗苏醒的灵魂里,就像溪水边的一棵树,按时候结果子,叶子也不枯干。这样的理想,圣洁纯粹,只为造物的主得荣耀。 这样的理想,永不落寞。这个青涩年轻人要窦唯。03
偶像 想念“百花深处”的人,哼唱那里流淌出来的歌,慢慢走进后海两畔的灯红酒绿,又踱入钟鼓楼的侧影,忍不住为两个字感叹:偶像。 “百花深处”那些人,曾经是红极一时的偶像。如今的时代,百花已落寞,新的偶像在占据舞台。昔日偶像崇拜自由,今日偶像信奉自我;昔日的年轻人崇尚才情,今日的年轻人倾慕美颜。从自由到自我,从才情到美颜,总有一样东西会使最硬的心跪倒,这样东西就是偶像。 那一批摇滚青年所代表的一代人,追求意义。如今的一代新人,追求无意义。这是一种有意思的反调,追求意义的人,站立于刚刚离开物质贫乏进入百废待兴的土地,追求无意义的人,恰恰相反,他们置身于物质极大丰富的世界。前者鼓噪着思想的音符,后者弥漫着虚无的味道。 这是一个定律,拥有越多的物质,人的思想与灵魂会变得愈少。罗伯特·哈里森在《我们为何膜拜青春-年龄的文化史》书中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现象,他说:“就连传统上不可摧毁之物如今也在‘要求更多’的压力下开始凋零:更多房子,更多容许停车的地方,更多露营车屋营地,更多薪水。在这个要求愈来愈多的时代,世界变得愈来愈少,因为在目前这个特定的历史时刻,‘多’具有着啃食世界的特质。” 恰好是“多”,成了新时代的偶像,吞噬了曾经鲜活的人类。“多”挤占了人的肉体和思想,充满了他们的所有感官,使人沉睡的灵魂更是患上了大麻风,呆滞而又无感。“我们既年轻得要命又老得厉害。”哈里森说。 智能化从表面上看,使人生活越来越便捷,也带给人越来越多的信息。但人越来越慵懒、怠惰、疲倦、粗鄙和无知。当外卖车辆满大街横冲直撞的时候,年轻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或者床板上“智能化”,满屏碎片化的信息和十五秒钟的视频,占据了他们的生命。他们毫无掩饰地对着手机大笑,笑罢抬头目光呆滞地走路。 越年轻的人,越被“多”占有,生命越没有活力。他们没有在成长,而是未经成熟就开始走向衰老。如果说百花深处的躁动会在现实的冲撞中炸碎人心,当下的虚无则是在腐蚀人性,就像肉眼看不见的细菌,使看似健全的人里面溃败、腐烂。 每一样偶像,只有一种作用,就是粉碎人类身体里残留越来越少的神圣。 每一样偶像,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可以被撕下表面美好的面纱而跌下神坛,就是人类身体里恢复那起初被赋予的神圣。 所以,从施洗约翰到救主耶稣,在开始服事的时候都说了同一句话:“天国近了,你们要悔改。”悔改,是转离偶像的唯一路径。崔健。04
道路 当发福肥胖起来的何勇,仍旧在试图依赖自我“拿回失去的东西”时,窦唯消失在了喧嚣的世界之外,有人说他在求佛。还有人说他那个离了结结了又离离了又结婚的明星前妻,也在求佛,左手搓麻右手转经。 离世一年的臧天朔,生前在朋友口中同样已信佛十年。看来,无论哪一种人,都倔强不过生命里难以解释的压制力量,需要寻找一条出路。 臧天朔曾为爱情唱《心的祈祷》,窦唯低吟浅唱的那首《上帝保佑》同样也是献给爱情。这个世界几乎每个人都以某种方式表达过祈祷的愿望,但真正有几个愿意真的知道祈祷的对象和意义?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在一天当中脱口而出无数遍“OMG”和“天哪”,但真正有几个真的知道“GOD”和“天”究竟是谁? 太少有人真的试图去弄清楚那股难以名状的压制力量,或者说太多人都在逃避去面对这股力量。人们习惯于头戴金冠,面擦白粉,却惧于直面生命里蠢蠢欲动的恶。谁在夜深人静怨怼别人责骂自己之余,愿意真的为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找个出路? 那个叫罪的东西,自从俘虏了人类的第一对夫妻以来,就一直伏在我们的门口,伺机吞灭我们。所以,你想爱的时候,却口出恶言;你想温柔的时候,却粗暴乖戾;你想诚实的时候,却出口成谎;你想维护正义的时候,却站到了邪恶的立场;你想孝敬父母,却一再使他们老泪纵横;你想善待儿女,却忍不住成了他们眼中比恶魔还丑陋的模样。 八十年代的第一年,“百花深处”还只有花没有摇滚的时候,一篇署名潘晓的文章刊登在彼时青年人的代言刊物《中国青年报》上,标题为《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此文在全国上下炸开了锅,引发所有人的共鸣。 一晃,时隔已近四十载,真想有机会时,问问今年64岁的“潘晓”:四十年来,你的人生之路可曾变得宽阔过? 你呢?或短或长的人生路走得怎样?你有没有找到可以真的使你与罪赤裸相对的那条路?寻佛使你遁;老庄教你避;儒学堆里的一众谦谦君子,长于上下其手的所谓平衡之道;在你瞠目结舌之余,厚黑学早已在不知何时竟然也端居台面,成了抢手的学问。 条条道路通罗马,唯一窄途进耶路撒冷,你想要择一大道奔向早已消逝成废墟的罗马,还是义无反顾地奔赴注定辉煌的耶路撒冷?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宽大的门路,被罪导向死地;道成肉身的耶稣,是窄门小路,却胜过了罪和死亡阴间的所有权势,带我们进入复活永生的天国。 百花深处已落寞,你的人生还要兜兜转转渐欲迷眼几多?更多阅读
✟ 回到常识,不做社畜✟ 我太难了!?我们仍然有用吗?✟ 关于一座城的杂忆阅读约瑟的家往期内容请点击“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