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旧长安
许宁从主任办公室垂头丧气的出来,像极了霜打的茄子。
她被停职了。
新一季度的心理测试没有通过,她被查出轻微抑郁倾向。
一个心理咨询师,有轻微抑郁,这是不是很讽刺?许宁搂了把头发,发出一声叹息,眼圈含着的眼泪到底没流出来。
流泪是弱者才有的表现,她刚强的性格里不允许自己这样。可这到底对她职业生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许宁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知道许多减压的办法,可是似乎对自己毫无用处,真应了那句话,医者不自医。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眉头紧锁,上有年迈的父母需要照顾,下有青春叛逆期的女儿需要教导,老公又各种应酬,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人到中年的她,事事都觉得力不从心,爬上脖子的颈纹也时刻提醒自己不再年轻。
许宁感觉身体里的那根弹簧就快要断了,一旦断裂,必定把自己的生活崩得稀巴烂。
许宁回到家,尽量整理着情绪,可在推门看见女儿崔丽丽侧倚着沙发刷手机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火气腾的就上了头。
“丽丽,咱们能不能不天天捧着手机玩,眼睛还要不要了?等你以后工作了,玩的时候多着呐。你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你连玩手机的资格都没有!”许宁调整着语气,温柔地说着话。
崔丽丽没抬头,只哦了一声。
许宁以为女儿听明白了。可是等她做好饭,端到桌上,发现崔丽丽还在那,像个木雕一样杵着玩手机。她感觉全身血气瞬间冲到脑子,比马拉松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倍。
“崔丽丽,我跟没跟你说,别玩手机了,你听不懂话,是吗?我饭都做完了,你还在巴巴地玩。”许宁气急败坏都训斥着。
她正苦口婆心教育孩子。
“我在外面没开门就听见你在这絮叨。”崔志勇眉头拧成了麻花,夹着包换着拖鞋。
“爸,你可回来了,我都快被烦死了,真羡慕你,说不回来就可以不回来,我也想像你一样躲躲。”崔丽丽说着,一手就环住了崔志勇的脖子。
许宁看着他们爷俩的亲昵劲,心里多少酸了一下。崔丽丽,从小到大都没和她这么亲昵过。
崔志勇换了拖鞋:“许宁,你能不能不这么说孩子,这不是你们心理咨询室。还有,你能不能把丽丽房间的摄像头给拆了,这是家,不是监狱。”
许宁脸色瞬间变的惨白,她不敢看崔丽丽,赶紧解释:“丽丽, 我只是……”
崔丽丽把桌子上的碗筷一扫而落,摔了一地,稀里哗啦。“妈,你有意思吗?这个家真没意思!”说完,她一脸生气地摔了门。
随后,卧室里传出了拆东西的声音。
许宁看了一眼崔志勇双手交叉抱着肩膀,靠在桌子边,嘴角竟然不自知地上挑了一下。
她不想用她的职业敏感去探究这个意味深长的笑,但直觉上,让她浑身不舒服。
许宁魂不守舍地走在街上,她没敢把自己被停职的事和崔志勇说。她知道,就算她说出来,也不会得到他的安慰,只会是嗤之以鼻的嘲笑。
怕什么来什么。刚走到商场楼下,她就碰见崔志勇。
只是,这画面,有些油腻,崔志勇挺着肥硕的肚子翘着脚正在亲身旁一个娇小身材的女人。
这么多年,崔志勇天天晚上不是应酬就是开会加班,她不是没多想。只是,她为了女儿,把自己变成一只鸵鸟,把头塞进婚姻的沙堆里,装作一无所知。
有心理准备是一码事,看到又是另一码事,更何况,这画面,有点辣眼睛。短短几分钟,许宁把所有的利弊在脑子里权衡了一遍。
最终,还是败了,她也想痛痛快快站在崔志勇的面前,一纸离婚协议扔在他的脸上,告诉他:“老娘这几年将就够了,离婚,现在就离,谁不离谁孙子!”
可是她不能,女儿马上就要考高中,又处在青春叛逆期。为了女儿,她也得忍着恶心,过下去。
她突然想起,这么多年,她做过无数的心理咨询,每每遇到对方出/轨,她大多都劝分不劝和。现在想想,还真是讽刺,离婚,哪那么容易呢?
可她到底还是难过。一个人坐在江边的长椅上,若有所思。
几年前,许宁以前的导师就邀请她去上海工作。大城市对于心理学来说,有更广阔的发展,因为舍不得女儿和老公,她选择留在这个小城里。
后来,单位又要评优秀心理咨询师,她的希望最大。可是因为要迟到,早退,接送女儿上学,做饭,所以她没能参加评选。
许宁的心里到底是失落的,她想能有个幸福温暖的家,比什么都重要。可现实一再的打脸。
这几年,崔志勇不咸不淡的相处,满脸的厌烦,充斥着她的生活。她的轻微抑郁不就是这么来的?婚姻里的那点子难受,到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如今女儿跟她不亲,老公又出/轨,工作被停职。
许宁看着江水,想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转念,又摇摇头,轻嘲地笑了。
早起,崔丽丽极不情愿地叫了声妈。这是这个星期她第一次和自己说话。
“妈,给我五百块钱,晚上我同学过生日,我要买点东西。”
“哪个同学?去哪过生日?晚上几点回来?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出去多不安全,再说明天还要上课。”许宁不安的担心着。
“妈,你烦不烦?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要这钱了,反正我晚上得和同学出去玩,你看着办吧。”崔丽丽一脸的不高兴。
崔志勇笑嘻嘻地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红色的钞票:“宝贝闺女,生气了?来,爸爸给你,玩得开心点。”
崔丽丽冲着她做了个鬼脸:“还是我爸对我好,切,谁稀罕你的钱啊,我爸比你赚得多。”
许宁顾不上搭理她,一把拉扯崔志勇:“你成心的是吗?大晚上的你还让她玩高兴点,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多危险。丽丽今年都十五了,是大姑娘了你懂不懂?”
“那点破事我能不懂?女孩子迟早经历这个,你激动什么?再说这事能管住吗?当年你家那么管你,你不还是和我shui了?”崔志勇一脸油腻地嘲笑着她。
“这是一个当爸爸该说的话?崔志勇,我跟你说,丽丽是我的命,要是出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我这当爸的怎么了?看我不顺眼,你把我换了。你要现在说离婚,我二话不说就签字,谁怕谁啊?你敢吗?”崔志勇舔了下手指头上的奶油,嘲讽地瞥了她一眼。
许宁盯着手机里的定位,抬头看了看时钟上的时间。晚上十一点半,整整三个小时,崔丽丽在这里停留了三个小时,手机定位就没动过。
许宁再也坐不住了,崔志勇可以不管,但她不行。她做不了老好人,她是她妈,是她妈就得管。她火急火燎地冲到了崔丽丽手机定位的地方,是一家KTV。
许宁把每一个包房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不省人事的崔丽丽,身边还有两个男孩不停地灌她酒,另一个男孩在她腿上/摸/来/揉/去。
她火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拉扯着崔丽丽。旁边的男孩子敌视地看着她不放手。
“你们再不放手,我就报/警了。”许宁气急败坏地像个泼妇一样嘶吼着。
男孩气势汹汹:“喂,大婶,你谁啊?”
“我是她妈!”许宁瞪着恶狠狠地眼神撇下一句话,就把崔丽丽拖出了KTV。
许宁拖着女儿回到家,发现崔志勇正挺着肚子瘫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没问女儿怎么样,也没关心她怎么把女儿带回来的。
“呵,又去查岗了吧,跟你这样的女人过日子真没意思,我当初瞎眼才娶了你,现在可好了,砸手里喽。”说完他还不忘跐溜一声,讽刺一笑。
许宁恨死自己了,她就不应该学什么心理学,她应该学武术,柔道,相扑,上来一个锁喉,直接弄死他!
平时不管崔志勇怎么过分,怎么说些难听的话,她都尽量忍着。她想维持这个家,她不想让女儿难过,所以她一直都唯唯诺诺。
可她实在积压得太多,就没有一件事让她省心的。
“怎么的,不敢说话了?知道自己啥样了吧,离了我,谁还能要你?”崔志勇志得意满地讽刺着。
“崔志勇,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外面那点子破事你真当我不知道?我要不是为了女儿,你现在还能坐在这?”许宁的脸气成了青白色。
崔志勇一愣,有些慌张:“知道?别在这污蔑我。我就是懒得跟你这个泼妇过了,你说你这么赖着我有意思?”
可能是吵架的声音太大,崔丽丽酒醒了一半,发现许宁把她接回家并不领情。她气愤地帮腔:“爸,你赶紧跟她离,离了也算拯救我了。”
崔志勇突兀一声嘲笑。
许宁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看吧,你多失败,你一直守护的家,早就支离破碎,你一直想要保护的女儿,现在却和那些个渣/男站在一边。
“行,我同意,离婚!”许宁一脸严肃地瞥了眼女儿。
崔志勇腾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真的?那个,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知道女儿是你的命,我不跟你抢。不过,你要是想要女儿抚养权,那你就净身出户。”
崔丽丽一把搂住崔志勇的胳膊:“爸,你说什么呐?你倒是解脱了,把我扔地狱不管?我要跟你过。”
许宁看了眼任性的女儿,失落地笑了下:“既然丽丽要跟你,我尊重她的选择。财产,我要三分之二,你知道,我要这些,就算对你仁至义尽,如果我把材料提交到法院,估计你就没这么乐观了。”
崔志勇哑然失笑:“为了钱女儿你都不要了?你这么狠心?我今天才看出你的真面目来。”
许宁懒得跟他掰扯,转天,就签了离婚协议,女儿归崔志勇。
离婚后的许宁应邀去了上海。
其实原本她也可以在工作上有所作为,也可以看看更广阔的天空,可她为了爱的人愿意放弃一切。骨子里,她更愿意有个温暖的家,孩子健康,老公贴心,可人生,总是这么事与愿违。
换了环境的许宁,很快投入到工作中。没多久,就在上海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而她也变得更自信 ,更从容。
两年后,她接到崔丽丽的电话。她再见到女儿的时候,崔丽丽又长高了不少,只是又黑又瘦。
原来崔志勇离婚以后对崔丽丽并不好。原本以为解放了的崔丽丽发现,自己没人管了。她爸每天出去和各种女人鬼混,没几个月还领回来一个女人,说是她后妈,身边还有个三岁的男孩,说是她弟弟。
原来,崔志勇早在外面有了孩子。
那时候崔丽丽就已经后悔了,再没人给她复习功课,早晨起来冷锅冷灶,再没有可口的早餐,没人给她洗衣服,甚至,没人关心她。
可当时她怂恿着父母离了婚,又硬生生地非要选择崔志勇,就算她想,她也不好意思去找她妈。
直到前不久,可能是在崔志勇新找的女人怂恿下,崔丽丽被停了所有生活支出,学费,书费,统统没有。
她硬着头皮发传单,发小广告,赚学费,可眼看着,她就上高二了,最关键的一年,她不想发一辈子的小广告。
许宁看着眼前的女儿。
她突然想起十七年前,她看到她还是软绵绵的小肉球的时候,心就被萌化了。那时候,她就发誓要保护她一辈子。
所以这些年来,无论崔志勇多么出格,自己的状态如何不好,生活多么艰难,她都尽量维持这个家。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为了这个家的付出,为了女儿的隐忍,竟成了他们眼中嫌弃,厌恶的样子。
那天晚上,许宁在KTV把崔丽丽拖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下去。她只顾着给女儿一个家,却没想过,这个家到底温不温暖,女儿到底开不开心。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女儿拉都拉不回来,只会变得更加叛逆,任性。
所以在崔志勇提出离婚的那一刻,她同意了。她知道他很久之前就在等这一天,他这么急吼吼地逼自己,无非是外面的女人按耐不住了。
她也明白,崔志勇根本不想要女儿,只不过拿女儿当砝码要挟自己罢了,做出种种父慈子孝的样子不过是他蓄谋已久。他要让女儿选择他,这样才有机会和她谈条件。
可他小看了许宁,她隐忍是因为女儿,不代表,她傻。这点小算计她会看不出?又怎么会随了他的心愿?
所以当初她就知道,女儿会回来找她。等到那一天,女儿的戾气,叛逆,也会随之不见,两个人才能心平气和的沟通。
她握了把女儿的手:“没事,有妈在。”女儿红着眼圈,把许宁的手拉的紧紧的,眼神里,满是歉疚,依赖。
许宁想,既然她保护不了她的人生,那么就换一种方式,让她成长。
一个女人这辈子要经历得太多,被伤害得太多。可只有这样,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才会变得越来越好。
这一课,是她上给女儿的,亦是她上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