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读书的“术”的部分,7月曾经写过一篇七千多字的文章,《如何阅读一本书》。术,即方法。对这件事,每当谈起,总是慎之又慎。怕的是以学术杀人,把读书的方法当成某种既定之规,如此落入一偏,反而于心有碍。所以,今天想谈的,与方法无关,而是读书最重要的那件事。又或者不如说,读书是为了什么?开始讲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聊一聊,一个人究竟要在怎样的状态下读书。很多人告诉我,在想读书的时候读书就好了。这固然是不错的。然而读书这回事,其实越是在不想读的时候,仍旧忍耐去读,才是实实落落的功夫。能不能读懂,吸收了多少知识,倒在其次。重要的,是你在这个过程里,练习了“即使是在不想做的时候,仍旧去做内心之中认为对的事”的能力。所谓“琴瑟简编,学者不可无”。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弹琴读书,是一个做学问的人一天都不能丢掉的事。然而,岂是真不可无?需知以好学闻名的曾国藩,在给弟弟的信中,也提到用兵打仗的时候,书且放一放,不读也罢。说这些东西不可无的原因,是弹琴也好,阅读也罢,都是“天理”发见最明显的地方——关于“天理人欲”的关系,我曾在《什么是真心》这篇文章中提到过:「其实严格来说,天理亦是人欲,只是强做此分别。若一言以蔽之,天理就是你想留下来的,无愧的欲望;人欲就是你想摒弃的,有愧的欲望。」若一个人,他是个克己复礼的,虽然功夫不能离开日用常行之间——譬如饮水吃饭,譬如接人待物。然而这些琴瑟简编,能给他一个很好的方向。让他在天理发见最昭著的地方体会天理。如此,才能在那些天理人欲不明显的地方,仍旧能将天理一眼认出。譬如尽孝是天理,可过分的、事事顺从的孝就是愚孝。如此又落入人欲之偏。譬如饮食一事固是天理,可执著于“好味”,又成了人欲。然而,你执著于不求好味,亦是执,亦是偏了。无非是别人吃什么,自己也能吃什么。没有好味了,馒头咸菜也能吃得井井有味罢了。天理是浑然的“一”,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的存在。会因事因时而变化,岂能执得?要诀只在无愧而已。然而,这一份“无愧”,除非上智之人,否则总要下一番克己的功夫,才能认得出、把得住。读书,恰恰就是这样的一种修行。在这里,不妨引用阳明先生对读书这件事的看法:「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已是落在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这句话的意思是,读书的时候,强记也好,甚至弄明白文意也罢,都是次要的。重要的事让你看清楚自己那颗光明之心。顺带一提,这也是禅宗之中读经文的善巧。读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时,能不能读懂,其实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在阅读的过程里,心中有没有升起杂念。不起个记心,不起个妄心,不起个烦心,不起个利益心。甚至连渡人布道之心亦不起。只是落在眼前的文字上,干干净净的读完。不过,若能在阅读的时候,用这种方法,体会到你湛然光明,一尘不染的心之本体,记得也好,晓得也罢,是自然而然的事。只是不以此事为要罢了。否则六祖惠能,大字不识一个,又岂能因一句“无所住而生其心”,言下即顿悟。你若心中澄空,岂只文字而已,天地万物皆能容。俗话说,拾起了拐杖的这一头,自然就能拾起另外一头。你只要明晓自家本体,其他不用去想,也会自然发生。只不过,许多人不明白这其中关要,或一味强记,或执于文意。反而于自己的心不加以照管,也不知读了个什么。这也就是为什么,虽然现在各种读书会,各种知识类的电视节目琳琅满目,可是却很难提高一个人的精神修养的原因。因为读书本身,求知只是第二义。比如学历史,你去看电视节目不是更快些,有画面有声音有观点,何必还要去读什么晦涩难懂,效率极低的《史记》、《资治通鉴》等等书目?那些书只是让你练习着,如何把那颗奔忙的心收束起来。当你身边开始变得安静——在这种时候,你原本在热闹环境下,听不到的心中的杂念,开始变得刺耳。你感受到了它们,于是你开始克服它们。在这个过程里,你练习这那颗对所有文字的平等之心,不加以评判,没有一丝滞怀,只是安静读完。这就是读书最重要的那件事。<END>
文/勺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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