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轻寒
江源正在开会，老婆美娟发来一张照片，儿子小帅一张66分的数学试卷，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皱了皱眉头。他拼命给儿子创造最好的条件，还不会说话就送去早教，还没上托儿所就认得上千个字。
名师辅导班一节课几百元，他一路考进重点中学，现在正上初中二年级。一直品学兼优的他考这样的分数，是前所未有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江源还在沉思，老婆又发来信息：老师说小帅最近变得孤僻，不和同学来往，上课时常走神，成绩一落千仗。再这样下去，前途堪忧。
接着又是一条：老公，你晚上回来吧，我们好好商量下，你和孩子是我的一切！
江源看着手机心烦意乱。很明显，美娟这是拿孩子来作为筹码。可是，她太了解他，孩子是他的软肋！但她越是这样，他越是反感。
他回了一句：晚上再说！
又一条微信发过来。是亚希：江源，我们约定的一周时间今天就到期了。到底怎么办？孩子还要不要？
江源更加地烦躁，他想，今天晚上必须把这一切问题解决了。
晚上回到家，江源推开门，小帅在托管班写作业，家里只有美娟。此时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桌菜，全是他爱吃的。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十二年了，他终于在这个家和美娟互换了位置。原来，是他卑躬屈膝地讨好他们一家人。现在，美娟对他越好，越是提醒他时时想起曾经的屈辱。
江源来自大山沟。当年考上大学，曾轰动了十里八乡。他带着全村人的殷切希望，来到了城里上大学。
原以为考上大学，他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在城市让人眼花缭乱的霓虹里，沉静下来后他才发现，要在城里站稳脚跟，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家境贫寒，学习刻苦，虽然奖学金每年都拿，但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需要他接济。别人花前月下，他勤工俭学埋头苦读。
毕业后江源应聘进了一家不错的单位。工作中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对待上司交待的每项工作，他都拼命地去做到完美。
两年后升了一个部门主管。可是，放眼望去，晋升的路便越来越狭窄拥挤了。他们这样的单位都是靠背景讲关系。有背景、有财力的富家子弟、学历更高的研究生、海归都排着队。他连排队的资格都没有。
他活干得再好，升职和他没关系，未来一眼望到了头。他就这样干一辈子，恐怕也在城里买不起一套房子，更别说提携兄妹、孝敬父母。
转机的出现是一次出差，上面安排他陪同以为年纪大的男上司。
此时正是换季之时，男上司老于年近六旬，刚出门他就感冒了。开了两天会，坐得头晕脑涨，全身关节酸痛。
随行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女秘书，不方便贴身照顾他。江源便主动去照顾于他。
出差回来后，老于以感谢他照顾为由请他到家吃饭。就这样，江源认识了他的女儿于美娟。
美娟看到江源的一瞬间，脸上飞快掠过一片红晕。这一切老于看在眼里。
他从基层一步步熬过来，几十年历经风雨，精明能干，两口子收入可观，家里经济条件很好。
可是，女儿美娟却让他们发愁。他们给她那么好的条件，奈何她资质平庸，高中毕业连考了三次都没考上大学，随便上了个大专。毕业后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份闲职，她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无闻。不仅如此，长相也乏善可陈。眼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于两口子愁得睡不着觉。
江源从旁听到一些老于的家事，加上他的揣测，很快他便摸清了老于的心思，心里便噼里啪啦打起了小算盘。
虽然出生在农村，但江源长得高大帅气。可是，他的爱情之门从未对人打开过，他对未来有理智的规划。
老于离退休没几年了，走到这个位置已经用尽了全力，想要更上一层楼是不可能了。他只能安安稳稳混到退休。
退休后领点饿不死人的退休工资，他也不甘心在厂里打拼几十年的人脉随之清零。巴结他的人倒不少，但是提携谁对他好处更大呢？谁得了好处还会一直把他铭记于心呢？
精明的老于当然有他的答案：给平庸的女儿在厂里找一个可以扶持上位的女婿。这是最好的办法，一举两得。
所以，把适龄未婚青年往家里带，不是第一次。但是于娟一见到江源就脸红这倒是第一次。老两口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期望着什么。
江源比他们想象得还积极。他见过美娟一面，便展开了追求，鲜花、巧克力、看电影、吃饭。追得有条有理，追得郑重其事，一步一步，由温到热。热得美娟开始深信不疑，他对她是情真意切，绝不掺假。
这个内向、平凡、略有点卑的女孩，对江源很快倾心相待。
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很快两人成婚了。老于给女儿陪嫁了一套房子。婚礼上他安排厂里一辆大巴车到江源老家接来了他爸妈和亲戚。一群老亲戚在婚礼上老泪纵横。在他们眼里，这便是一辈子走不出大山的人最大的出息了。
但江源清楚，他走了十万八千里，才刚刚站在起点上。他压抑着内心的酸楚。前路漫漫，扬眉吐气的日子还遥不可及。
婚后，他和美娟住进了新房，不久美娟便央求江源让爸妈搬来一起住。美娟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了小家，她虽然歇力当好贤妻，但是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家里乱七八遭，做出的饭也是难以下咽。江源沉思良久，点头答应了。
老于和老伴于是乐呵呵地搬了过来。江源对老丈人那叫一个好。岳父的烟他包了，每天晚上岳父要喝点酒。于是江源整箱整箱地往家里买好酒。老于在家，就像是贵宾一样被伺候着。
有一次美娟妈妈生病了，美娟说妈妈有洁癖，请保姆不放心。江源听了，若有所思。
晚上，他一个人在阳台上抽了半天烟。第二天，他便回去把自己亲妈接来。足足照顾了美娟妈妈一个多月。
当然，这一切都是有回报的，老于也不遗憾余力地帮江源铺路。江源的孝顺让他感动，他拉下了老脸，一辈子不求的人也去求了，一辈子不干的事也去干了。
活动了好几年，加上江源聪明能干。老于退休这一年，江源终于打进了中层。
江源随即另买了一套房搬出来住，饥饿和困顿自小如影随形，把根从农村搬到城里，让子孙后代都成为城里人是他毕生追求。而小帅承载了江源所有的梦想，他一直想在他身上弥补自已成长中的苦。小帅也一直没让他失望。
妻子美娟变得贤惠了，收拾屋子，做饭，过年过节给江源爸妈安排礼物。上次江源妈妈生病，还是美娟去山里接过来看病。家里的大事小事没让他操心过。他一心扑在事业上。
生活像是一幕剧，他看到，随着事业的成功。曾经他如何讨好她的家人，现在她就如何讨好他。可是，江源却始终觉得他的人生像是拼图，始终缺失了一块。
直到，他遇见了林亚希。他觉得他终于找到了缺失的那一块。
林亚希是他手下的员工，初次见面，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击中了他.他一直以来主动关闭的爱情之门为她打开了。
几年来，无论家人怎么催林亚希相亲，她都不去。有同事给她介绍男朋友。她总是笑笑说有男朋友了。慢慢地，大家都知道她和江源的那点事儿了。
就这样，林亚希二十九了依然单身，她乖巧、懂事，从不向江源索取什么。可是最近她怀了，她开始一步步逼他离婚。突如其来的催婚让江源感到心烦意乱。他不停地权衡离婚并和女下属结婚，对事业的影响。
此时美娟把筷子摆上桌子，给他倒上一怀酒。江源生硬地推开，问：“想好了吗什么时候去办离婚手续？”
美娟红了眼眶：“江源，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当初一无所有。连结婚都是我家出房子，现在怎么能翻脸不认人？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家人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也真心实意地把你爸妈兄妹当一家人。我哪里错了？你要这样对我？”美娟说得声泪俱下。
江源冷笑道。是，她没有错，他们一家是他的恩人。可是，他也给了他们一家应有的回报。他接替她爸进入中层，保全了他退位前的关系网，他会负担起岳父一家人的生活，让他们一辈子维持着以前的生活水准。
但他要自由，他要爱情。
美娟冷笑，当初是你追我的，没人逼着你娶我，难道那不是爱情？
江源说：“当初一切不过是交易，你爸选中我当女婿，不过就是为了永葆荣华富贵，我们各取所需，现在没有必要绑在一起了。”
美娟看着他，他变得陌生，让她齿寒。原来江源对她好，对她爸妈好，都只是一种利用和达到目的手段，原来他在这场付出中感受到的是屈辱。
而她，却心怀着对他的爱意，在这个家中无怨无悔地付出。她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变成贤妻良母。在她每日的洒扫中，一餐一饭中，在对江源父母兄妹的照顾和帮衬中，她感受到的是付出的幸福和温暖。
同样是付出，他的感受和她有着天差地别，可是这一切能怪她吗？
是他把婚姻当成上位的工具，用自已的情感作为交换，才会每分每秒都活在被利用的感觉中。
这时，房间门砰地一声合上。两人吓了一跳，小帅铁青着脸走出房间，眼里喷着火。
江源紧张地站起来轻声问：“小帅，你怎么没去托管中心，这次的成绩是怎么回事？”
小帅从一个快递信封里拿出一沓相片，狠狠地朝江源扔去，大声咆哮道：“你卑鄙！无耻！我恨你！我为有你这样的爸爸感到丢脸！”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响起！小帅捂住脸，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他转过身，打开门跑了出去！
美娟转身欲追，江源一把拉住他。照片是他和亚希自拍的，不是被跟踪偷拍，那么，这些照片肯定是美娟从他手机里找出来冲洗了给小帅的。
江源大声叫道：“你这个蠢货，谁叫你给孩子说这些的？你会毁了孩子！”
美娟把那个快递信封扔给江源，冷冷地说：“你自已看是谁寄来的吧！江源，无论你曾经对我们一家人的好，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仍然感激你。至于我们对你的好，你非要说成是利用，我无话可说。要离婚可以，小帅必须跟我，因为你心术不正，当不好一个爸爸！”说罢，他绝然离去。
江源拿过快递，无声地跌座在椅子上，是林亚希的笔迹。是她把照片寄到家里来的！里面还有一个封信和一张孕检报告。在信里，林亚希逼迫她让位，并威胁说如果她不同意离婚，她就会去举报江源。
这不但是威协美娟，也是在威协他。
寒意像一条小蛇窜进他的后背。他摔碎了小帅的家。一个父亲伟岸形象的坍塌，对一个孩子的价值观将是毁灭的打击。
他恨亚希。在他正想给她一个家时，她却及不可耐地露出了她的真面目，粉碎了他对爱情的幻想。
他错在了哪里？他想想自已一路走来，为了成功吃的苦头，为了事业忍受的屈辱。难道这些真的只是错觉？
一串光隐约照进黑暗中，换个角度他才看清，曾经的得到和付出是那样可贵。其实美娟一家并没有利用他，当他堕入无边的黑暗中，才清楚地看到是谁一直为他付出，是谁在利用他。
是他把自已当棋子，把婚姻当成晋升的途径，才会失去了感知能力，一直错把幸福当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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