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

　　老张有时候也觉得，时间在他那里好像停止了。

　　闹钟响起第一声的时候，他就会准时睁开眼，然后关上闹钟。

　　洗脸，刷牙，出门的时候，一定是七点整。

　　到了公司楼下，楼下包子铺的香味传到他鼻子里。也不知道是因为饿，还是因为香，他会习惯性地在里面吃上一屉包子和一碗汤。

　　七块钱的价格，七年都没有变化。

　　也许时间也在这里停下了。那样的话，可以解释包子铺的老板为什么还不认识老张。

　　老张认为自己的大众脸也有一定的功劳。他的长相，就是那种扎到五十人的人堆里，你都只能靠运气找到他的。

　　唯一让老张感觉时间在流动的，也就是无良老板每天给他的工作。最可气，这些工作的难度还都一样，刚好能让他加班半小时。不过他也是个单身，不影响回家就是了。

　　老张有时候在想要不要辞职。他在单位也没有什么存在感。那些工作，说实话，对公司就没什么影响，哪怕老张一星期不做，公司也不一定能发现。

　　但是老张觉得拿了钱，就得干活。

　　他没立过功，也没犯过错，也不参加公司下班后的活动。公司知道他存在的，只有公司人员名单。甚至上个月，公司发月饼，领导愣是想不起来还有谁没领月饼，最后自己给吃了。

　　老张也不喜欢吃月饼，只是觉得心里挺空的。

　　下班了，他走出公司。他不觉得饿，但是看到路边卖的煎饼果子，他觉得自己应该吃点东西。

　　卖煎饼的老板也是，想不起来在深夜，老是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来这里吃东西。

　　回到家，老张洗洗就上床睡了。几个小时后，他听到闹钟声音，然后睁开眼，

　　好像回到了昨天一样，又好像回到前天一样。

　　老张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他在镜子里看不到自己。

　　那是老张洗脸的时候。洗完脸，他把毛巾放下，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抬头看着镜子。

　　镜子里有自己身后的瓷砖，地上的鞋架，头上的灯，就是没有自己。

　　老张以为自己眼花了，反复看了几遍，但是不管自己做什么动作，镜子里都没有他。

　　老张开始慌了，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但是旁边手机上显示的七点整，是更加重要的事。

　　无论如何，还得去上班。

　　老张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镜子，左右转了转脸，放弃了寻找自己。然后，他拿了手机，前往公司。

　　路上，他止不住地去想这件事。路过商店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去看看玻璃有没有照出来他，但是并没有。

　　不仅如此，他也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他快速得看了一下周围人，好在没有人在意他，像平常一样。

　　一向让他觉得不舒服的特质，如今却让他觉得心安。

　　到了公司楼下，老张径直走向了包子铺。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他闻不到包子的香味。

　　“一屉包子，一碗汤，在这吃。”

　　“好嘞，里面坐着。”

　　老张付了钱，走到里面，坐在了自己平时坐的位置上。不一会儿，包子和汤都端上来了。

　　老张闻了闻，还是没有闻到香味。他摇了摇头，开始默默地吃。

　　包子还剩三个的时候，老张的对面坐下了一个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对面坐下。老张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这怎么还有人浪费啊。”

　　对面的人这么说了一句，把老张面前的三个包子拿走一个。

　　老张看着他，但是那个人就像没有看见老张一样，大口吃着。

　　老张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着就一个包子，也没什么，就准备继续吃。但是，那个人又从他面前拿走一个包子。

　　老张有点看不下去了。

　　“那个，这包子是我的。”

　　那个人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吃着。老张的声音又大了一点，同时拍了拍对面那个人的肩膀。

　　“朋友，这包子是我的！”

　　那个人回头看了一下，又看了看肩膀，但是就是没有看老张。

　　“谁拍了我一下……”

　　那个人自言自语着，把最后一个包子拿走。

　　老张看不下去了。反正钱也付了，他站起来就走了。

　　今天发生的净是怪事。

　　老张走上楼，到了公司。还好，没有迟到。

　　老张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面前的一堆材料，翻看了一下，然后等待领导分配任务。

　　几分钟之后，领导拿着一份文件过来了，走到他的面前，站住了。

　　“诶，这位置上的人呢？还没来吗？”

　　老张站了起来，面对着领导。

　　“领导，我在这！”

　　领导就像没听见一样，问旁边的人。

　　“这个位置是谁的来着？还没来吗？”

　　旁边的人也挠挠头。

　　“是谁……我也记不清了，但是我记得这位置应该有人。”

　　“领导！我在这！”

　　老张走上前，拍了一下领导的肩膀，但是手却穿过了领导的肩膀，划过去了。

　　老张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领导。领导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拍了拍手里的文件。

　　“那算了，反正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说完，领导就走了。

　　老张看着领导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走到旁边人的面前。

　　“你能看见我吗？”

　　那个人什么反应也没有，继续工作。

　　老张到另一个人面前试了试，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老张在公司每个人面前都试了一下，但是没有人，有任何反应。

　　老张大喊着。

　　“喂！你们能看见我吗？！”

　　没有人回应他。

　　老张有点急了，走到自己桌子前，把所有的文件都扔在了地上。

　　果然，有人看向这边，但是没有人意识到，老张在那里。他们只是好奇这些东西死怎么掉在地上的。

　　老张跑出了公司，走到大街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喂——”

　　老张拼命喊了一嗓子，站在那里看着街上的人。但是没人看向他的方向。人们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老张落寞地在街上有着，漫无目的。他不需要躲闪行人，行人自然会穿过他的身体，就像什么都没有碰到一样。

　　老张唯一能触碰的，就是死物。路边的垃圾桶，踩到的香蕉皮和商店的墙。

　　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老张看到墙上贴着几张通缉令。

　　一个念头突然在老张脑子里出现。这或许有可能然后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大的事，老张也不敢，他只是打算偷东西。

　　老张走进超市，站在一排商品面前。

　　他这一辈子，没犯过罪，甚至不敢犯错。他不敢，不敢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他承受不了别人的目光。

　　但是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他的手在抖，但是还是拿起了一袋薯片。然后，他走到了售货员面前。

　　售货员在闲聊，没有人看见他。

　　他看向面前的出口。如果这么走出去，一定会响起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踏出了一小步，接着是另一小步。两米的路程，他走了一分钟。

　　终于，老张走出去了，报警器也响起来了。售货员、保安和路人都看向他，他很高兴。

　　保安走过来，四周看了看。老张故意站在那里，晃了晃手里薯片。

　　保安看了一会儿，摆了摆手。

　　“机器可能出问题了，没事。”

　　老张的表情变了。他放弃了。

　　他把薯片丢在地上，走出去。

　　橱窗的玻璃上，还是没有他的倒影，他在不在意了。

　　老张看了看自己的腿，自己的腿逐渐透明。但是他也不在意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算是不存在了。没人能够看见他，没人能听见他。即使他做再多的事，不管是让人高兴的还是让人厌烦的，都不会有人在意他了。

　　“找到你了。”

　　老张突然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声，从背后传来。老张一回头，突然间，天就变得阴暗了。周围的人消失了，老张只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戴着高帽子，帽子上写着自己不认识的字。

　　“我……是怎么了？”

　　“你已经死了。该上路了。”

　　“我是怎么死的？”

　　“煤气。”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黑衣服的人顿了顿，好像不太好意思。

　　“我们只是接到消息，有人去世了，但是没找到你。”

　　老张笑了出来。无论生死，自己都是没有任何存在感。

　　“我啊，”

　　老张又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这辈子，都没有任何存在感。结果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人知道，我曾经活过。我只想有一刻，知道自己存在过！这个愿望很奢侈吗？！我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里啊！”

　　老张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顺着脸上的沟壑滑到下巴。

　　“也许你做到了。”

　　黑衣服的人手一挥，老张看到了一则新闻。

　　“本市一位中年男子被发现在自己家中因煤气泄漏去世，在此为各位敲响警钟……”

　　老张的嘴唇颤抖着，然后上扬。泪水止不住了，老张跪在地上，低着头哭起来。

　　“终于……终于！”

　　黑衣服的人只是低头看了看他。

　　“多少人，活了几十年就像没活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