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平稳快速地移动着。我站在靠车门的角落,静待列车进站。车行三个小时,而我站了将近两小时。这趟车座位抢手,临时只能抢到站票,勉强进了车,然后再补票。
对于归心似箭的人,站一下又有什么所谓。所以我默默地等待着,等着有人下车,等着有空座。
眼前一抹紫色的身影经过。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个行李架,上面摆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刚才我便是站在旁边,本以为是哪位旅客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她的。
她是谁,看一眼便知道。一身紫色的衣服,上面是白色带紫色圆点的里衬,马甲是紫色的,裤子也是紫色的,身上还有一条紫色的围裙。那身打扮,有点像在厨房里忙碌着的老母亲,又有点像是餐馆里忙碌着的服务员。
她不是服务员,却是这趟列车里的保洁员。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偷偷观察着她,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她从行李架上放着的黑色布袋子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打开,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透明的饭盒。饭盒很普通,是饭店里用来打包食物的一次性饭盒。然后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轻松掰开,再打开饭盒,走到角落,若无旁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我一时好奇,忍不住多嘴问:“大姐,晚饭吃这些?这天饭应该凉了吧?”
她一时错愕,从饭中抬头,看我一眼,然后用不咸不淡的普通话回着:“这是中午吃剩的,半条煎鱼,现在才有空吃。”
仔细一看,里面的饭已经吃得差不多,只剩那条快吃被剩骨头的鱼。天空变冷,鱼变冷后腥味更甚。站在里面的我,远远地就闻到了那股鱼腥味。
“大姐,很忙吧,晚上得多少点才下班回家啊?”
我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她竟然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话像缺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我早上六点多起床,晚上得十二点才在佛山西下车,将近深夜一点才回到家。这活太辛苦,很多人干不下去。一列车里,就两个人管卫生,一个人负责七节车厢。从早干到晚,腿、脚、腰、手都累到不行。”
大姐说完还把腿抬了抬,指着腿说:“很多人得了关节炎,撑不下去,太痛苦。”
她说完再次夹起鱼咬了一口。接着说:“我也干不久了。人老了,经不过这样折腾。”
停顿一下后,自嘲地笑了笑说:“列车长问我,大姐啊,你怎么来干这活儿啊?广东人没人愿意干这活的。他说得没错,佛山干这活的,就我一个人。我也是不愿意这把老骨头闲着生锈,找点事做做。没曾想,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坐这趟车的人,有些人素质很好,但有一部分人,那素质实在是差。那垃圾真是清个没完。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你看,像这会儿,累得站都站不直了。”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已经不再年轻,双耳旁早已染上白霜,像墨中的白梅,若隐若现。头发有些凌乱,看来是没有时间整理,一天下来,也只有吃饭时间是空闲的。
我笑了笑,不知该如何作答。一趟车里面的人,上上下下,来来往往,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没有呢?这里虽说是一趟列车,十四个车厢,但这不正是一个小小的世界吗?形形色色的人,谁好谁坏,谁又能说得清呢。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大姐已经收拾好饭盒筷子,匆匆结束了晚餐时间。我在她的眼里,不过是一个过客,一个可以诉说自己苦衷的陌生人。她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同样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这个行业,不容易。三百六十五行,又有哪一行容易的?还真说不出来。
我依然站在紧闭的车门前。大姐已经整理完毕,手中拿着一个小铲子,一把扫帚,轻轻从我眼前走过,然后穿梭在不同的车厢之间。
下站时,我又遇见了她。她站在车门前,双手放在身前,对着每一位下车的旅客,重复说着一句话:“请慢行,小心脚下的台阶!”
匆匆离去的人们,无一人回应她。
我走下车,回头再望她一眼。那个紫色的身影,依然站得笔直,脸上的疲惫却再也骗不了人。
一缕冷风钻进衣领,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寒颤。回过头,拿起行李,走出站台。
列车门关闭,车缓缓开动,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再一次踏上旅途,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