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老何

  老何多了一个绰号,叫无臂神偷。

  这个绰号的由来是那天黄昏,没有双臂的乞讨者老何叼着个爱马仕钱包从一众同僚面前走过,像是一阵风,格外潇洒。

  并且,老何面对询问,牙口格外紧。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传出的消息,说老何以前是个神偷,后来胳膊没了,练就了用嘴偷东西的绝技。

  对此,老何同志依旧不置可否,本就沉默寡言的他,在一众乞讨者的眼中更有高人风范了。

  老何的传说真正让人惊叹的则是一个找上门来的年轻女人,二八年华,姿容出众,衣着华贵。那天黄昏,她冲进桥洞,一言不发拽着老何空荡荡的袖子,就把他往外扯。

  据当时坐在桥洞里被惊醒的许大狗说,那个美女风风火火的,看样子绝对是老何欠了什么风流债,活像小媳妇上门讨人的。

  老何被拽出去了半个小时,中途回来了一趟,叼着那个爱马仕钱包出去了。令人不解的是,他回来的时候,那个鼓囊囊的爱马仕钱包还在他嘴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从此,这座城市乞讨者的江湖中多了关于老何的两个传说:老何不仅偷东西厉害,偷人更厉害;老何能够让找上门来的失主看到东西后,主动送给他。

  靠着这两个传说,老何在乞讨者们的心目中,威望是与日俱增,隐隐有成为“丐帮领头羊”的迹象了。

  端午节那天,老何坐在天桥下吃了个半馊的肉粽,然后沉默寡言的他突然开口了,对坐在桥洞下的几个汉子说:“明天去锦城华府,我要去取个东西。”

  二、

  老何心情似乎很好,夜晚的呼噜声比平时都要高两个调。

  许大狗几人激动坏了,几乎一宿没合眼,明天就能见着“传奇”出手了,怎能不激动?

  锦城华府是一个高档小区,每日进出的豪车不在少数。

  老何第二天没有出工去乞讨,他依旧穿着那件脏兮兮的蓝布衫出门,唯一不同的是他脖子上挂了一个黑色的布袋子。

  这天,锦城华府外头比往常热闹多了,光是不远处路牙子上坐着的乞丐就有十几个。

  老何大摇大摆走进了锦城华府的大门,保安见到他立刻站正了,抬手就朝他敬了个礼。这一幅画面,直叫许大狗几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老何真的是神人!”许大狗感慨道,他可见到了,其他想要进小区的人,如果不是在里头居住的,登门拜访朋友可都是要登记的。老何连登记都不用,他可是一个脏兮兮的老乞丐啊!

  外面一群人正在感慨,可进了门的老何心里那是五味陈杂啊。

  锦城华府大吗?毋庸置疑,肯定是大的。老何走了两圈,还是没找到他想找的那栋楼。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下,歇歇腿脚。

  小区里路过的人见着他,都露出了嫌弃的目光。也是,在这里居住的家底都很殷实,自然看不起像老何这种身份的人。况且,老何身上确实有点脏,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老何只坐了十几分钟,一名大妈就领着保安来了。保安见着老何,眉头先是一皱,紧接着他就掏出了别在腰上的电棍。

  “你是怎么进来的,赶紧出去!”保安呵斥道,他用电棍指着老何,似乎只要老何说一个不字,他就要冲上来给老何电上一下。

  老何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像是一尊雕像般坐在那里。

  保安又呵斥了几句,见老何无动于衷的态度实在恼人,终于忍不住举着电棍朝着老何戳去。

  眼看电棍就要碰到自己了,木讷讷的老何终于开了口:“我要去17号楼1402找人,是那户主人让我来的。”

  保安停手了,他有些烦躁:“走,我和你一起过去,免得你耍什么心机。”

  在领着保安过来的大妈的注视下,老何跟着保安进了17号楼。

  老何的脚步很慢,腿跟灌了铅似的。他看着富丽堂皇的楼道,鼻子一酸,而后整个人蹲了下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三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老何这一哭,愣是把年轻的保安给哭懵了。

  小伙子站在那里,本想要呵斥几声,结果话到了嘴边硬是没吐出来。于是乎,他只能独自进了电梯,去找1402的住户,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哭的稀里哗啦的老何,让他别乱跑。

  老何哭累了,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电梯下来了,出来的只有保安一个人。

  “小伙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替我把这个袋子送到1402,我这就走。”老何让保安帮忙,把黑色布袋从脖子上取下来,然后转身离开。

  这洒脱的背影,浑不似刚才痛哭流涕的老人。

  “老何出来了!”也不知是谁先喊的,坐在路牙上的一群乞丐纷纷朝着大门处看去。只见老何甩着空荡荡的袖子,大步走了出来。

  “老何,你东西拿着了吗?”一群人围上去,有人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老何笑了,点点头:“拿到了。”

  “诶,你挂在脖子上的黑色袋子呢?”又有人问道。

  这个问题老何没有回答。

  大家簇拥着老何离开,没有人注意到老何红通通的眼睛里涌动着的别样的情绪。离开的时候,老何回了两次头,回第二次头的时候,他轻轻地又摇了摇头。

  四

  传奇老何病了。

  老何躺在桥洞里,两天没出工,大家伙轮着给老何带吃的。像这种四线城市,做乞丐并不赚钱,普通市民都靠着微薄的工资紧巴巴地过日子,没有泛滥的同情心。

  这天,一场大雨刚结束。老何踢给了从外面回来的许大狗一个小布袋子。许大狗打开一看,眼睛都直了,里面红通通的一叠票子,乍一看足有上万块。

  “你拿着这钱,去附近找一家好一点的饭店,弄上三桌,我请弟兄们吃个饭。”老何笑着说,“多下来的钱,你看看能不能给大伙再整点干净的衣服,寻思着让能找工作的人穿干净点出去找个活儿干。”

  许大狗愣了会儿,小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老何,你病没好?加重了?”

  “滚你丫的,老子病好了!”老何没好气地来了句国骂。

  夜晚,这座城市一家有名的饭店里,一个足够大的包厢里摆了三大桌,老何站在那里,看着一众狼吞虎咽的乞讨者,眉宇间多了些许柔和。

  “兄弟们,我老何请你们吃饭,是为了谢谢你们。”老何的声音不大,但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停了动作,没有一个人去夹菜,甚至连咀嚼的声音都消停了。

  “我跟你们一起也有三年多的时间了,那年冬天要是没有许大狗把我从医院门口捡回去,我老何早就没了。”老何说到这里,有些自嘲,“你们都是实诚人,也没有人问过我老何有没有家,更没有问过我老何哪里来,你们问我最多的就是吃饱没,味道咋样,哈哈哈。”

  老何说着话,他看到许大狗的眼睛已经红了。

  “我老何,原名叫何心堂。”老何神情突然严肃,“我有手的时候是做建材生意的,没手了之后,又投资朋友开了几家店,我很有钱。”

  老何话音刚落,有人笑了两声,但很快又没声了。显然,有人觉得老何在说谎,在吹牛,有钱还出来做乞丐,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我去锦城华府,那里的房子原来是我老婆买的,我老婆三年多之前走了,现在住在那里的是我女儿。那里我一共去过两次,三年多之前一次,前几天一次。我女儿不认我了。”老何哽咽了。

  “我……”老何稍稍平复了下情绪,准备继续往下说。

  砰地一声,包厢的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她手里抓着一只爱马仕钱包。

  老何后面的话没讲出来。

  五

  包厢里安静到了极致,针落可闻。

  老何注视着站在门口的身影,嘴唇蠕动着,声道却似被人用东西堵着了一般,沉默了。许大狗认出来了,来者正是那天出现在桥洞,拽着老何往外跑的人。

  “这个钱包还给你。”年轻女人的声音很冷,“你没有必要再费心机了,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从你那天喝得跟滩烂泥一样还要开车出门,我妈不放心你,上车的那一刻,我就恨透你了。”

  “如果不是你,那天她就不会出事。劝你你不听,是你让我失去了我妈。”年轻女人突然冷笑,“对了,同时失去的还有你这个不知好坏,不听劝的酒鬼父亲。”

  她说完,便把手里的爱马仕钱包摔在了地上,转身就要离开。

  “小雅!”老何突然喊道,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从他那浑浊的眼眸里大颗大颗地滚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

  老何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可惜他的袖子空荡荡,那天夜晚,那场车祸,他失去爱人的同时,失去的还有自己的双臂。

  小雅走了,没有回头。

  老何追了出去,可是过道里除了站着的服务员外,再也没有小雅的身影了。老何无助地站在过道里,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连胳膊都没有了,想抱抱自己的女儿也做不到。

  晚饭结束,老何最后一个离开,他没有回桥洞,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六

  两年后,各大论坛多了一个“无臂神偷”的散号。

  他有一句特别经典的话一直被曾刷过他帖子的人奉为佳句: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能与人言最多一二三。十有八九里头,又有十有八九是咎由自取;不能与人言的一二三里头,又有那一二三,是那最拖泥带水的人心最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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