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院子的西南边有三棵枣树,它们自南而北并排生长着。听母亲说,当年我姥爷的一个朋友送给他几棵枣树苗,生产队不让种在地里,姥爷就把它们就种在自家的院子里,没想到都成活了,每年还会结不少的枣子。
我很小的时候,这几棵枣树正年轻,长势正旺。每年春天来临之际,姥爷就开始“甲枣树”。他用镰刀在每棵枣树的枣干部位割几圈,然后把上面的树皮割掉。树干上生生出现了几道深深的鲜明的印痕。看到这些,我总感到心也疼疼的。我问姥爷:“这树不疼吗?”姥爷笑呵呵地说:“枣树不疼,这枣树甲过了,枣就会长得多。”哦,为什么割掉它几圈皮,它就会长得多呢?我不明白。
母亲上地很忙,经常把我送到姥姥家,由姥姥照看我。年幼的我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刚睡醒后一直哇哇哭个不停。每当这时候,姥姥抱着我走进东里屋。东里屋有点黑,靠东墙有一张黑色的躺柜。姥姥从衣兜里拿出钥匙打开躺柜的锁。她掀开盖子,里面有好几个包袱,还有一摞衣服。姥姥把上面的几件衣服挪到一边,一个鼓鼓的碎花布书包赫然在目。姥姥把布书包拿出来,打开。哇!里面都是红红的枣子,姥姥抓起一把递给我。我惊奇地看着这当时不知何物的东西,放到嘴里嚼着,吃着,它的香甜流进我的心里,我破涕为笑。
俗话说,七月十五半红枣。七月十五一到,树上的枣儿开始褪去青涩,由绿变红,味道也清脆爽口,酸甜无比。串串枣儿挂在枝头,颗颗红透得可爱。稍长大一些的我站在树下时便忍不住垂涎三尺了。我经常拿一小长竿敲打枣子,枣儿蹦蹦跳跳跑出好远,我便一个个捡来,装在衣兜里,甜甜地吃。那些高处生长的枣子,越发大而红,也越发可爱诱人,但鞭长莫及,我实在够不到,只好望“枣”兴叹了。
等我再大一点的时候,变得越加大胆,越发顽皮,像“摘枣子”对我而言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有时候,我趁姥姥不注意,抱着树干“蹭蹭”几下爬到高处,摘个痛快,但这换来的往往是母亲的追打。而一计不成,还有高招。当我发现枣树西边有一小草棚时眼睛一亮。我三五两下爬上草棚的顶子,站在上面,看哪个枣好,哪个枣个儿大,就摘哪个。而这,也是姥姥最担心的时候,她站在下面一直仰着头看我,嘴里说:“快下来,别摔着。要踩塌了,下雨要漏的。”
但我哪里听得进去,贪图站在高处的快乐,感觉长高了许多,四周的风景也与往日不同。摘够了枣,我索性在小小的草顶子上跑来跳去。
八月十五前后,枣开始成熟了,这时的枣失去了爽口的脆性,枣肉变软,甜得更浓,甚至,姥姥家的院子里,也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这时候,姥爷在院子里搭上苇席,姥姥把打下来的枣均匀地摊开在苇席上面。白天经日光照晒一天后,傍晚的时候,姥姥拿一张很大的塑料布蒙盖在上面,以防枣被露水浸湿而腐烂。这些枣,一大部分要卖掉换点钱,还要留一点过年蒸年糕用。
而姥姥家的枣子,还有我不知道的惊喜。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和母亲去姥姥家。姥姥从东里屋搬出一个大瓶,瓶口蒙着一块布。是什么呢?心里好奇不已。姥姥满面笑意,轻轻解开上面的绳子,揭开布,然后搬起大瓶往碗里倒,只见从里面滚出颗颗饱满的“红玛瑙”来!立时,屋里飘散着醉枣特有的香气。那碗醉枣,在那盏昏暗的油灯的照耀下,闪耀着透亮而晶莹的光彩。而这,是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上好的“佳肴美味”。
其实,孩童的我不知道,在我大口大口地吃枣子的时候,在我“沉浸”在它的滋味中的时候,我的姥姥在一边看着,慈爱地笑着,她从不往嘴里放一颗枣。她,舍不得吃。
如今,姥姥、姥爷相继离世,舅舅重新整修了院子。因为碍事,
最北边的两棵枣树被铲除。还好,留下了一棵,也留下了我生命的记忆。它已经碗口粗了,已经是一棵久经风雨的老枣树了。历经岁月的磨砺,它更加虬枝刚劲,更加枝叶繁茂,更加硕果累累。
如今,人们的生活条件都变好了,好吃的东西品种繁多,花样百出,已经没有人再拿吃枣当做多么幸福事情了。而我,却永远怀念姥姥家的枣儿,那给了我最初的甜蜜的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