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劭杰。读四年级。
每次叫他的时候,我都会说:这是个多好的名字呀。他,几乎从不回应我,哪怕是课堂上的提问,他也从不参与。他,游离在课堂之外。我叫他的时候,他总是比一般孩子要显得更紧张、更着急,脸泛红,头低垂,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有他的可爱之处。比如,长得皮肤白皙,干净好看。要知道,有的人活了一辈子,无非就是想让自己长得干净好看一些。再有,他从不影响课堂纪律,他的安静,是我做老师以来很少见到的。他坐在第一排,我是通过观察他的脸部表情,才知道他快乐与否。我真庆幸我是他的音乐老师,才可能看到他那么多的微笑与安静。他总是安静的坐着,不说一句话,也不问一个问题,假使能与我对看几眼不逃避,已是很好的表现了。
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徐老师在教师节特意送来一束花,说徐劭杰小朋友一定要送花给你,但他不认得你办公室,所以只好我替他来送你了。那时,我知道了这个叫劭杰的小朋友。二年级时,也是教师节,劭杰班上几个活泼的女孩子跑来我办公室,说帮劭杰送花给我。我问:为什么劭杰自己不一起来呢?她们说:他怎么都不肯来,再不送,花儿都要谢了。
两年来,我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干净、好看,安静、内敛,送了两次花儿。其他,我似乎知道很少。但我看得出,这个孩子的动作比一般孩子要慢很多,我猜想他可能属于那种“还没开窍”的孩子。很多时候,看起来还真有点慢吞吞、傻乎乎的。
2.
劭杰现在读四年级了,我又成了他的音乐老师。不过,和他有更多联系的是因为我成了他的德育导师。这是学校校长室推行的一种帮教补差举措,也就是进行师生一对一的辅导与帮困。原本,我被安排成了另一个孩子的导师,由于我对劭杰的“偏心”,我跟班主任杨老师商量后,才与劭杰“结对”。
回想大半年来,自己与他的交往少之又少,我就忍不住脸红起来。我甚至对自己的无能沮丧得一塌糊涂。学期结束,每个导师要写很多材料,总结自己的收获与成果,我就难过得想哭。那时,我就想:我根本成不了劭杰的导师。我对他而言,提供不了任何帮助与服务。我在他的“千里之外”。
一个学期,我找过他好多次,谈话基本如此:
我问:劭杰,中午有空吗?有空,来我办公室一趟。
劭杰呆呆的看了看我,慢慢地摇摇头。
我问:中午都做些什么呢?
劭杰脸微微泛红,低低回答:中午,写作业。
我看着他紧张而可怜的样子,再也问不出第三句话来。
“好吧,那你回教室去吧。”
而后,他就静悄悄地低头走了。
有几次,我都起了疑心:难道中午一直都在写作业吗?于是,我偷偷去四(4)班教室看个究竟。去了三、四趟,果真看见孩子们在教室安静写作业,有时是老师在讲课。后来我想,对于劭杰这样的孩子,或许作业还要比一般孩子慢很多,这也意味着,他不仅中午没有时间休息或玩耍,他甚至没有课间的任何时间,除了大小便。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我有空的时候他没空,我没空的时候他空着,我们连单独面对面的时间也没有,这也是我没办法的事。
德育导师作为学校推行的一项德育新举措,我不接受一定是我的错,但我接受了做不好,就是能力问题了。学期结束的时候,我的挫败感特别强。我根本总结不出我的帮助与他的进步,如果说要有针对性的帮助他学习之类(导师帮助的孩子有:心困生、德困生、学困生,劭杰属学困生),我更是无从下手。我在总结里叹息:面对他的困难,也许我也一样困难;面对他的沉默,也许我也只有沉默。
不给他带来压力,不给他造成干扰,不霸占他时间,不给他增添新的烦恼,或许就是我少去找他。我总是很自私很堕落的想。
3.
本学期开学第一天,孩子来校报到,我办事回来正好无意间遇到了劭杰。他站在校门口,一副着急不安的样子。我看了一下时间,接近午饭时间,孩子们都回家了,估计家长没来接他。
“劭杰,今天没人来接你吗?”我刚开口问,劭杰在一秒钟内眼圈就红了,嘴一撇,泪水顺着挂下来。
“没事没事,老师来挂电话。”一边安慰孩子,一边拿出电话,真见不得孩子委屈的哭。
“劭杰,妈妈电话号码是……?”劭杰愣了一下,摇摇头。
我估计是着急,然后暂时遗忘了。
“那爷爷呢,爷爷怎么没来接你?”平时,我一直看见劭杰爷爷接送他。劭杰紧张害怕的毛病又来了,说:“爷爷没空来。”
“没事,那就打爸爸电话吧。”我让劭杰想爸爸的电话。
还好,孩子慢慢说了出来,电话打通,劭接爸爸驱车就来。
“好了,不用急,爸爸一会就到。你就在传达室门口等吧,不要走开。”赶紧搬个小凳,让他坐在传达室等候。他点点头,神情松弛了一些。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突然很兴奋的想:这一次,或许是我对劭杰帮助最大的一次了。我回办公室没多长时间,劭杰就被顺利接走了。我的内心有种补偿的快乐。
前两天给四(4)班孩子上音乐课,看到两个男生呵欠不止,上午第三课就开始精神萎靡,我打趣道:“哎呀,都说上午精力最旺盛了,怎么我们班几个孩子看起来特别劳累的样子。难道……晚上打麻将去了?”同学们哈哈大笑,一下就精神多了。刚想进入正题上课,几个男生大声开始嚷起来:“老师,徐劭杰睡觉最迟了?”
“嗯,怎么会呢?”我疑惑起来。
“老师,他晚上要到11点后才睡觉,有时要到12点,就是在写作业、补作业。有时写不完,也只好睡了,白天再补。”四年级的孩子说话依旧直来直去,毫无遮拦。
这时,我才看见劭杰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整个小脸羞愧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庭广众之下,我再也不忍心“展开”话题。赶紧暗示大家,音乐课开始了。
4.
写作业,补作业,没玩没了的作业与订正,也许就是劭杰小朋友的“人生难题”了,语文的,数学的,英语的,慢慢积累,作业成堆,先是小山,而后可能是大山,毕竟现在还是小学阶段啊,中学呢?现在他是学困生,但他很可能成为心困生,或者德困生,这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于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重又开始:作为他的德育导师,我到底该如何帮助他?
我始终相信,也愿意相信:的确有老师在德育导师制推行活动中,起了相当正面的作用,引导改善了孩子的学习行为,帮助推动了孩子学习进步,甚至改变了某个“极端”孩子。但在现实中,我看到更多老师像我一样,面对一个已经在某方面有问题的孩子,因为交往少、沟通少,帮助少之又少。
我们常说,这些孩子原本就存在心理自卑,我们千万不能让他们更自卑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们不能“揭伤疤”,我们不能在“伤口上撒盐”,我们的方式便是:谈话,鼓励。特别是作为非班主任的学科老师来说,难度就更大。但学校在德育导师制推行过程中,显然是夸大功效与盲目推崇的,除了写活动记载,还有德育总结、德育案例等等,这种流于形式的举措简直害人不浅,这不得不引起反思。
当没有人说不好的时候,领导们一直认为此举甚好,还大吹功效。唉,在劭杰面前,我是羞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