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拿了一把斧子——事实上,这是他家唯一一把斧子,有些年头了。斧柄是用青冈木做的,村里人大都用这种木头来烧制木炭,以抵御寒冬。斧刃上缺了一个口,在靠近旁边的位置,并不影响使用。
桃树的叶子很繁密,青涩的小桃子只有大拇指大小,却也挤挤挨挨的挂了满树。谢三今年十二岁,他见过很多次这种果实成熟的样子——三月婴孩的拳头大小、光滑,羞怯的红晕从向阳的一边向另一边蔓延,像是朱红色的毛笔写到最后墨色渐渐的淡了,与后边青色的果皮相合便丝毫不显突兀。
谢三喜欢这种半成熟的果子,不苦涩,清脆,果皮上的绒毛也褪了干净,摘几个打了水洗干净,再从兜里掏出一块很小的木片,木片里嵌了一块更小的刀片——这是他想方设法寻来的,又自己做了加工,用来削果皮正好。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感到愉悦的事情之一。他喜欢这样,在有条件的时候,他会尽量的让自己过得舒适些。
他漫无边际的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树干的缺口逐渐扩大,谢三用手推了推树干的上部分,摇晃的弧度让他心里有了判断,于是又补了几下,用手一撑,树干连着树冠,便轻悠悠的向菜地倒去,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此起彼伏的短暂的一阵声响,青涩的小果子慌慌张张的跌向四面八方。谢三咪了咪眼,神情间颇有些愉悦。
菜地里是什么也没有的,也不怕倒下的树压坏些什么。昨日母亲领着弟弟妹妹拔光了园里所有的菜,挑了最好的出来,又杀了用来下蛋换油盐的老母鸡,做了一桌子过年才有的丰盛的饭食。也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是上面下了新的决策,以后整个村子的人都在一处吃饭,家里的土地,农具,牲畜都得充公,以后都不再是自家的了。当然,还有刚刚倒下的这株桃树。
大概是喜忧参半吧,谢三想,喜于可以吃“公家饭”了,忧于自己辛苦攒了半辈子的身家要白白的作了公物。半亩地的菜种子,是凌晨四点钟起床,拿着攒了两个月的鸡蛋,走十里路去集市上换来的,家里头新得的小牛犊,花了两百块钱,为此欠了七十多块钱的外债,当家的去卖力气不慎伤了腿,这也得在家休养一阵子,这钱就只出不进,生计艰难。
谢三看着邻居赵二娘边杀鸡边叹气的样子,出了会儿神,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兜里的物件。
“哞——”一声牛叫惊醒了他,他看见赵二爷一瘸一拐的牵了小牛出来,拿鲜嫩的草叶喂它,不见愁苦,也没有欢悦,只有肃穆停留在他那张饱尽风霜的脸上,他或是情绪掩藏得深,又或是什么也没想。
谢三转身进了屋,帮着母亲整理那些需要拿去公社的东西。刀片安安稳稳的卧在木夹里,木夹安安稳稳的卧在他兜里,可是桃树已经砍了,他也不知道以后该拿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