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场家暴都有背后的故事,可他们的本质却无不同

  25 日晚,网友宇芽发微博曝光前男友家暴,视频里的女孩被强行拖出电梯,场面触目惊心。随后的长文中宇芽介绍了两人的恋爱历程:从工作中相识,被对方堆砌的人设与才华吸引,很快开始了恋情,随后不断被打压,出钱出人照顾宠物还被不断打骂,最终不堪暴力分手,又遭到污蔑骚扰和威胁。

  宇芽在微博上曝光遭受家暴的视频

众人对渣男的唾骂声中,也不乏一些质疑:

  为什么(曾经)会选择原谅?

  为什么不在第一次家暴后立刻分手?

  为什么被打后没有立刻报警验伤?

  ……

  是的,来到互联网上,每一个问题都有了明确的答案:喜欢就买,不行就分,多喝热水,重启试试。

  可是生活不是这样,它由无数片刻,无数细节组成,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样子,他们立体而且多面,让问题变得没那么简单……

  一如下文故事中的几个主角,他们的故事是虚构的情景,映照出的却是真实的人生 ——

  许梦如与周亦童:被打之前,他曾是她的拯救者

  * 故事出自小说《乱流之梦》

  《乱流之梦》/ 董爽 / 9.6 分

  许梦如是多囊卵巢,被性侵后意外怀孕,基于保留证据的考虑和天然的母性生下儿子小真,因此失去大城市的工作和生活,陷入绝望。

  她并没有能力抚养小真长大,于是发布信息为小真寻求可以收养他的人家,认识了周亦童。

  这个精英般的男人在她人生的低谷中给了她希望,在她对人性产生质疑时给了她爱情,在她被「对儿子的爱」和「现实压力」拉扯时给了她和儿子一个完整的家。

  他们确实相爱过,但当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一切都崩塌了。

  周亦童想再要一个儿子,于是许梦如开始努力治愈自己的多囊卵巢。她运动,请私教,看医生,吃药…… 为此她改变了身为家庭主妇的作息,周亦童发现了,于是跟踪她,翻她的东西,被发现后又表白她,质问她。

  许梦如深信自己被爱,于是坦白了真相,却引发了新一轮争吵。这一次,是真正的争吵,他们说尽了刻薄的句子,否认爱情里的每一丝甜蜜。吵到最后,周亦童掀飞桌子,挥起了拳头。

  漫长的暴力,就从这里开始。

《直美与加奈子》

  他强奸她,殴打她,又在高级餐厅里郑重举杯向她道歉,拒绝她离婚的要求,放话:「你告不赢我」,一次次重复回环。

  有一阵子,她开始故意顶撞激怒他,想着这样过活还不如彻底被他打死来得痛快。可他总是给她留一口气儿,把最后一根稻草阴险地攥在手心里。在家里,她找不到菜刀、剪刀之类可以自行了断的东西,连剃须刀片也被收走了。他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这种日子持续了将近大半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情况会有所好转。她被彻底制服了。就像被困在笼中的马戏团动物,经过日复一日的鞭打和训练,最终都会放弃希望。这个家,就是她的马戏团大笼,一座坚固的监狱。她害怕夜晚,也害怕白天。她怕光,怕水,怕声音,连空气都怕。

  直到最后,他把她献祭给了自己的上司,她终于下定决心,费尽心机偷出自己的证件,带着孩子逃出了那个曾经被她视作爱巢的家。

  丁丑的父与母:她不是完全无辜,但不该付出生命

  * 故事出自小说《时间像》

  《时间像》/ 厂牌小刀 / 8.0 分

  许多年后,丁丑再见到父亲丁西的时候,他会想要原谅他,不想再继续责备他。但一想到母亲,就不得不恨了。

  他们隔着玻璃通话,丁西说:你不怪我的是吧?当时,真的是失手,我不是成心的。

  说这话的时候,丁西的发丝已经全白,眼睛里有水在涌动,嘴唇在打颤,牙齿磕在一起,一起随着电话线传来。他完全是愧疚而苍老的样子,在监狱里楚楚可怜,与十几年的他完全不同。

  从丁丑记事时起,父母就一直在吵架,起先是骂人,两个人相互赌咒,骂得时间长了,总会有人先动手。看见什么就拿起什么,仇人似的往对方脑袋上打。妈妈把菜刀拿在手里,刀锋向外;爸爸的手里拿着一条板凳,张牙舞爪。最后往往是爸爸把妈妈按在地上,抡圆了手臂,挥舞拳头砸下去。情绪抒发殆尽后,骂骂咧咧走开,然后受伤的妈妈跑过来,将丁丑搂在怀里。

  妈妈不是没想过离开,爸爸对这一套很熟悉,他用哭腔道歉,下跪,小孩子似的写保证书,左右开弓扇自己的耳光,可是没用,下一次他仍然暴跳如雷。重复了太多次之后,妈妈终于失望了,但她有了丁丑,她走不了了。

  爸爸也不完全是个坏人,他救过很多溺水者的性命,就在家门口的大河里。他眼睛很尖,看得到别人的细微变化,他会飞快地游到他人身边,用手抓落水者的头发,把他们带到岸上。每一年都有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门感谢。

《最后的朋友》

  他们的生活本来会继续下去的,骂人,打架,道歉,和好,痛苦的循环,直到那一次。

  依旧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发了争吵,爸爸用他的肌肉和硬质胸膛将妈妈抱起,然后摔向地上,妈妈反击,顺手扔了一把镰刀。镰刀飞到爸爸额头,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的手更结实了,眼睛渗出血丝。丁丑听见了,拳头的声音像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终于安静下来,妈妈不动弹,就躺在地上。爸爸有些得意,他不无嚣张地说:「都是装的,呸!」

  他以为,妈妈还会起来。不过是多躺一会儿, 要不了多久,没人搭理她,她就会起来。事情再坏一点,她不肯多说话,也不会给他做饭,让他饿上几顿。

  还能怎么样呢?最坏的结果不就这样吗?

  不,妈妈死了。时间从此凝固,爸爸的后半生都在监狱里度过,而丁丑再也没能走出那场噩梦。

  他恨爸爸,也恨什么都没做的自己。

  简与希曼:不家暴的时候,他简直是最有耐心的父亲

  * 故事出自小说《三文鱼之味》

  《三文鱼之味》/ 辰巽 

  晚餐是破碎的煎三文鱼,希曼并不在乎。他饶有兴致地给自己舀一勺煎鱼肉,鼻翼动了动,嘴角开出一个笑容来。这种时候,他总是异常温和。他会耐心教儿子迈克尔怎样用叉子插入生鱼块而不把它弄碎,教女儿凯特蘸芥末酱的份量。有时候,反而是迈克尔失去耐心,小胖手愤怒地举起叉子,戳碎所有眼前的鱼片。

  希曼望向迈克尔的眼睛,从他尚且稚嫩的暴戾里看到自己一直想回避的那件事 —— 自己的父亲。

  希曼和丁丑一样,是家暴的受害者。

  父亲殴打母亲,在他年少时死去,随后母亲变得脾气暴躁,一如当年的父亲。她会用她鼓起布满肌肉的年轻臂膀用了大力拍打他的后颈,叱骂说「看看你那副样子,和你那个脓包爸爸一模一样。」

  年少的希曼想要反驳「我不会变成爸爸。我不喝酒,而且我不喜欢揍女人。」但他没有发出任何一个成调的字,他只是拼命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大声呕吐起来:后颈的撞击一直在持续。

  于是很多年后,他都能听到父亲的灵魂在自己的脑海深处发声 —— 他一直没有忘记他的父亲。想起他的时候,希曼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最后的朋友》

  第一次挨打,简在床上惊愕着,想着这或许是希曼特殊的情趣,第二次,她的头被摁在厨房垃圾桶里,她便懂了。那根本就是一种隐藏的杀机,嗜血的基因。他以为他逃过了,其实没有。

  有一次事后,凯特光着脚静悄悄溜进厨房,那时她才不到九岁,她轻抚简两条手臂上的淤紫,小声对简说:下一次,我和迈克尔一定冲上来保护你。

  简看着凯特的眼睛笑了。

  这是一种母亲的笑容:在孩子面前散落一地尊严,背过身去扫拢干净,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回身转过脸,向孩子们露出灿然的一笑。那样的笑颜,表明没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孩子们安心了,他们散去,剩下母亲,和她脸上那个笑容。

  后来的每一次,简都希望两个小家伙已经睡着了,或者还在外面玩耍没有回家。每一次她都忍耐着咬牙不出声,手臂交叉死死护住头,愤怒或恐惧的情绪被一种更深层的惊忧替代:她多么害怕这一幕又会被两个小家伙发现,害怕他们会真的像凯特说的那样,充满愤怒地冲进来,张开小小的双臂,不自量力挡在她身前,夹在她和希曼中间。

  幸好每一次,他们都没有进来。他们总是远躲在门板背后,离开一大段安全距离。结束后希曼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简坐在地上,从门的夹角里望出去,会看到两双惊恐的眼睛。他们一直牢牢盯着希曼的巨大身影,目送他走出房子,还要继续瑟瑟发抖好一阵子。次数多了,渐渐的,这些小小眼睛里的惊恐淡成了担心,接着就成了漠然。

  光消失了。

  终于,她无法继续忍耐,把毒下在了晚餐的三文鱼里。

  他们将在没有暴力、没有绝望的地方团聚。

《直美与加奈子》

  面对同样的困境,每一个女人都有各自忍耐的理由,也都有各不相同的逃离方式。诚然,她们都不是最完美的受害者,也都没能在最佳的时机作出最好的选择。

  如果她们更加理智,不要太快步入婚姻,没那么早生下孩子,尽早向他人求助,也许她们就不会失去一切,不会被生活逼到死角,不会迎来一次次的疼痛和最终令人触目惊心的收场……

  但这难道是她们的错吗?

  她们不该对人性的善意抱有期待?不该对自己曾深陷的爱情有所留恋?一看到问题出现就立刻放手,不该给自己曾经执手的爱人留下任何一丝余地?

  不,不对。

  她们没错。

  应该更加理智,应该做出改变的,不是被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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