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玲
传说城中有公子白月，俊美无疆。洛阳城中烟花缭绕，不抵他指间折扇轻晃，唇角微扬。
一个穿着白纱的女子靠在纸窗前，望着窗外竹林茂盛，清风朗月，微喃，“白月，白月，这样天仙似的人儿，怎能与你有缘？”随即又摇摇头，想，“既是遇到了，定是因由所系。”
殷素素将新焙的茶叶，放入清水中，素手将一杯清茶倒尽，看着仍在懊恼思索的她，劝慰道：“这般如玉的公子，怎是你我可以妄想的？莫要忘了，我们修行千年，可是半点儿沾不得情爱。”
她们是竹林修行千年的竹妖，看过红尘三千纷扰，熙熙攘攘都只作笑谈。观音大世说，等过了这尘世最后一劫，就可脱离这浑浑浊世，羽化成仙。可也无人知道什么是这最后的一劫。
殷梓薇抬头想想，自己发出了笑声，于是走过来躺在藤椅上，摇摇晃晃地笑，“观音大世说我将要历劫，他，可能就是我的劫，我还真得防着点。”说到最后，一本正经，又有些黯然，“素素，都说情劫最难过，怎就遇上了他？”
殷素素轻呷一口刚泡好的雨前龙井，细细斟酌，半晌才发现梓薇仍歪着脑袋在想白月，淡笑道：“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过几天还不是就忘了？”
是啊，这千年寂寞，竹林路过有多少才俊清朗，多少白衣无双，她们留恋的也不过是一天两天，待到三五日，自有更好的俊朗才子慕名而来，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殷梓薇遥遥头，我不准再想他了。
暮色四合之时，喧嚣已散。
白月手中琴弦急转，如山崩地裂，竹枝随音而走，似要折断；忽而又缓缓轻晃，仿若风拂月，不乏淡淡哀愁浅伤。
梓薇一睁开眼，就看见白月静静地坐在那里，八风不动，只指尖轻拂间，琴音流泻，月照下，竹林摇曳间，仿佛暂停了世间所有的喧嚣。
只是，这琴声参杂了烦恼。梓薇听得出来。
那琴声使人身临其境，或如身处悬崖，又或站在平原林地间，有无尽的妙意油然而生。带着一丝怒气，又有一丝忧愁。
他到底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使他这般哀伤，深夜抚琴，月下独伤。
倏而，琴声忽止。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显出身形。
他看着她，眼中仍是淡漠的，“姑娘若想听在下琴音，也不至如此偷偷摸摸。”口气不善。但是梓薇并不觉得懊恼，她只是想：即使口气不善，白月的声音竟也这般动听。
梓薇走至他面前，手中幻化出一只碧玉竹笛，不顾他诧异的目光，“公子琴音曼妙，方才偷听公子琴音，不如就吹首笛音作赔？”
她也顾不得他是否同意，碧绿的笛音已在竹林间自由穿梭。
清亮，恬远。
一曲终了，白月上前拱手，“在下白月。”白月主动结识，梓薇心里不免欢喜，将碧玉的竹笛幻化于无，“这夜深人静，你就不怕我是妖怪？”
白月淡淡一笑，“是妖又如何？人与妖，不过是命长命短之别罢了！”
梓薇还是第一次听说人与妖是这样的区别，想想又觉得确实是这样，“殷梓薇。”她说，想想又说，“我是竹妖。”她说的很坦然。
“世人传说这竹林夜间有精魅横行，是故不敢夜间前来，原来是你。”他将手中七弦琴重新置于膝上，“既然如此，便合奏一曲吧！”
以乐相交，天明归去。
梓薇终于知道，他所谓愁恼何来，他的父亲逼他参加科考，而白月志不在做官。梓薇说，“我可以施个小法术，让你父亲忘了科考一事。”
白月些诧异地看她，随即又摇摇头，“你虽为精魅，天道有常，不可扰乱。”
梓薇只得悻悻作罢。
如是，三月。
白月最后来的那天晚上，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竹林外，清朗的夜空，手中一壶浊酒，自我解嘲：“都说白月，洛阳无双，赠无双公子雅号，原来也不过是个名利之徒罢了！”
举杯敬虚名，一杯醉生梦死，一杯风华落尽。
梓薇无奈，只得陪他一杯一杯的喝。他说的对，人间自有人间的秩序，她只是一只小妖，无能为力。
白月最终还是进京赴考。
梓薇一日一日地发愁，时常对着夜空独自发愣，又或在竹林中静坐一夜，连竹林深处的竹舍也嫌少涉足。
殷素素终于觉得不对劲，“梓薇，你要知道人妖殊途，你与他，不过是相识一场，不会有结果的。”
梓薇说，“看来这个劫我是很难过去了。”
竹林近来鲜少有人来，年轻的士子都远赴科考。
这等待太过漫长。白月好像消失了一样。
梓薇说，“素素，你帮帮我，让我离开竹林，我要去京城找他。”
素素摇头：“别傻了，世间男子多薄情，何况你与他，并无情分。他心中说不定另有良人，何苦执着？”
梓薇听了，一行清泪落下，却终于再没说什么。
她说的是，她不过是此间妖魅，自始自终，不过是知音相映，并无男女情分。
白月果然金榜题名，白马轻裘，不带吴钩衣锦绶。在拥挤的帝都大街上，跨白马，少年游。
梓薇挤在人群里朝他喊，“白月公子，白月公子，”俱被人声淹没。
她太想见他了，央求着素素帮她离开了紫竹林。却没想到见到的竟是这样一幕。
客栈里的老板娘惋惜，“这状元郎城是顶好看的人，可惜却要入赘相府，给相爷的丑千金做相公，真是天理不公。”
梓薇一听，心凉了半截，她拉着老板娘问，“你怎么知道的？状元怎么可能给人做女婿？”老板娘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这状元郎是人中龙凤，哪是你能肖想的！”叹气似地看着她，“还是回去吧！”
回去吧！她一怔，不可能，怎么可能回去？
翌日，圣旨下，金科状元郎官拜侍郎，娶相府千金。“世道就是这般，”老板娘看着傻掉的梓薇，有些怜惜，“小姑娘，这世间男子皆是这般，功名富贵在怀。你就莫要再想了。”
殷素素见梓薇未如约归来。
用竹叶传音说，你回来吧！
竹叶纷飞，梓薇望着天空中飘飞的竹叶，摇摇头，“他是不得已的！”她相信。
素素无奈，“你我修行千年，难道还不明白，荣华富贵是凡间男子梦寐以求，十年寒窗，你以为他会为了你而放弃，别傻了。”
梓薇不听，“他不过是父亲相逼，根本不爱功名。”
又半月，边关告急。
梓薇听说，侍郎奏请圣上，到边关监军去了。她想也没想，就跟了去。雁门关远，一路摇摇晃晃，边塞的风沙迷了眼。
夕阳古道残阳老，她想，他终是能见到他了。
古城门外，月关轻薄。她执一只羌笛，断城墙上思乡曲，一遍一遍，吹了一夜，却始终不见他来。
他们以乐相交，他怎么可能听不出，这笛音声声是她所奏，这断肠思念是为他所系。可他却从未出现。
城中的士兵凄涕。
有兵士来跟说，“姑娘，你可是洛阳人士？”
她听得一喜，甩去一身疲累，轻盈地跃下城墙，“是啊是啊！”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喜悦。士兵说，“姑娘吹得是洛阳无双公子所谱的曲子，洛阳城无人不晓，是故想知道姑娘是否是同乡……”
她已经听不进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只是问，“那，你可知道金科状元随行监军的白月白大人在哪？”
士兵奇怪地看她，“白大人？他，他怎么可能在这里？监军不是梁大人吗？”
终于泪如雨下。
千里相随，不过真的是幻梦一场。她们可能本就无缘才错过至此。
她突然想起素素说过的，人妖殊途，你别傻了！
京城中，官拜三品侍郎的状元白月没有去边塞监军。
她真傻，怎么一听老板娘随口的传言就信以为真呢？千辛万苦去寻他，可像他那般风华绝代的男子，怎会屠戮疆场浸淫血雨腥风。他应该是闲时明月光，伴美景良辰。弹一段宫商角徵羽，回眸一笑便倾了众生欢场。
素素说，这只是单相思，不会有结果的。你快回来，不要浪费时间了。
梓薇笑，眼泪在眸中不肯落下，“我只见他最后一次，我就走。”
又几日。
侍郎府邸，香台水榭，曲水蜿蜒。梓薇施了法术，看到他在亭中独饮。梓薇上前，他微微抬头，便看到她，淡淡一笑，眉眼如初，“你来了！”
梓薇也笑，“是啊，很久不见，来看看。“
他又取了一只酒盏，“远道而来，就喝一杯吧！”
梓薇说，“好。”她想，他肯定和他们想的不一样，他不快乐，否则又如何会这般借酒消愁。她说，“宦海沉浮，哪天你要是厌倦了，就离开吧！”
他淡淡摇头，“不可能了。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梓薇不解，“为何？”莫非你真如他们所想，贪慕荣华名利。
白月抬眸，看着她，问：“你为何而来？”
梓薇不知道该怎么答。他已经替她说出来了，“是来看我的？又或者我现在是状元，是当朝侍郎，前途无量，就想着来找我，做妾也愿意？”
梓薇早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这是激她的话。千年人间行，儿女恩怨痴缠有什么是她没有遇到过的，他不过是想让她走，断了她的念头。
白月看着她，良久，轻叹：“人妖殊途，你比我更懂。”他望着亭外花木，目光依稀，“本来想骗骗你的，可是，还是骗不了你。”
梓薇又问，“若我只是寻常女子，你会娶我吗？”
白月笑笑，“你快回去吧！子时快到了！”她求素素强行步出竹林又在人间袭用法术，子时之前，若不回去，定是要魂飞魄散。
梓薇不听，她要一个答案。
固执的坚持，他轻轻一叹。
她要一个答案，他要她离开。他们之间隔着人妖殊途，隔着凡世的法则，隔着千千万万的人。他是人，有着自己的命运与责任；她是妖，有着妖世的定律与束缚。但是，毕竟，他们是遇到了。
“相公。”远处有女子循声而来，白月依然笑，“快回去吧！如果可以，我……”女子已经步入亭中，“相公，很晚了，回屋吧！”
白月点头。
他跟着夫人走。转过假山时，又回眸看了她一眼，梓薇施了法术，除了白月，寻常凡人根本看不到她。一眼万年，一如初见。
最终她踉跄地走了。
多年以后，她依然待在紫竹林，素素早已看破红尘，飞身成仙，只有她念念不忘，相思无尽。然而，她的心里却不是哀愁，淡淡的温馨。似乎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回眸初见，春暖花开。
观音大世说，凡世因果，妙音佛法，都是求的内心自在。如是这般，仙与妖对她而言，早无区别。
她没再私下见过白月。然而，她心里，一直有一个白衣少年，临风而立，回眸一瞥，定了她浮生一世。
梓薇永远也忘不了，当年紫竹林中，他们曾合奏一曲，而那一夜，已足够她在今后无尽的岁月里缅怀生生世世。
她这辈子也无法放下凡心，了却尘缘，困在了竹林之中。
白月升官之路一直顺畅，如有神助。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和妻子抚育了两男一女，一生善终。
世人都说白月前世积德，有神仙相助。
却原来，这神仙，是个竹妖。
END今天是一个古风的小短篇。
我很喜欢，hhhhhhh希望你们也喜欢。
今天帮叔点1000个在看，增加权重，感谢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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