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上班那会,学校来了一位代课老师,我记住她的,就是胖。她姓虞,二十出头,至今还记得她“傻乎乎”的样子,说她“傻乎乎”真的是因为她实在太胖了,以致我一看到她庞大的身躯,总觉得她胖得会影响智商。其实,她一点也不笨,她是个非常和善非常好的姑娘。
她年龄比我大,人又胖,我站在她边上,感觉渺小的我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她一把抓起扔得老远。我教音乐,她教体育,我们不熟络。有关她的信息,我都是断断续续听来的。说真的,我怕与她交流,怕她自卑。毕竟,这个年龄,女孩都想美一点。
据说,同样生在农村的她在读小学时被少儿体校老师看中要去,这对农村孩子的父母来说,去一个吃穿有着落的地方不失为一种出路,加上是体校老师主动找上门,一般父母高兴都来不及,哪会考虑孩子去体校后的种种艰苦训练与身体受伤。那时的家庭背景大抵相似,孩子多负担重,父母的知识水平有限,农村孩子对未来的设想更是一片空白,大人说好就是好。
听说,她去体校练的是举重项目。这对一个农村女孩子来说,几乎就是第一次听说。至于进体校后,她吃了哪些苦、练到了什么程度,我从来没有问过。因为,我对这项目充满了某种恐惧,我直到现在还是很害怕电视画面里出现的那些女大力士,一个个怪胎一样,身体严重变形,体型矮胖,胸肌比腹肌小,手臂比我腿还粗,有的脸蛋也比较男性化,这样的运动项目,说实话,爱它什么呢?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知道虞老师原本不是这个重量级。当时,她的体型估计可以练轻量级,但随着女孩的身体发育,加上她的成绩没有突破,教练就鼓励她增肥,往更高的级别靠。处在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对自己的处境是懵懵懂懂的,也就是教练说什么,孩子一定会听从。至于家里的父母,只要报平安,几乎不会参与孩子的训练计划。听虞老师说,那时她的任务就是增加体重,原本正常的饮食变成一日多餐,而且每顿要加食量。她说,最难过的时候就是吃到吐,吐了还要再吃,硬生生地把胃口撑大、撑足。只听说举重运动员为了金牌要减体重,终于知道有运动员为了继续训练必须刻意增肥。竞技体育的残酷,很多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后来,她越吃越胖,越吃越胖。但可悲的是,等她胖了,依然没有训练出教练想要的那个所谓成绩。年龄越来越大,前途越来越渺茫,谁还会让一个饭量那么大的姑娘白吃白住呢?说婉转一点,虞老师从体校退了回来,运动生涯到此结束了。说明白一点,体校就是把人“屁眼上一脚——滚蛋吧”,真是这个意思。
说到这里,你终于明白虞老师为什么来我们学校做代课老师了吧。其实,这也是当时街道领导的一个临时安排,为了安抚当时没有出路的虞老师和她的家人。因为长期训练,虞老师耽搁了原本的读书时间,原本无论如何可以读完初中,而后自己谋生,但因为进了体校,学习也拉了下来,甚至连个体面一点的文凭也没混到。更想不到的是,半年过后,街道领导重又调整换岗,原本答应虞老师可以临时代课的事也出现了问题,虞老师因为非师范生必须离开学校,另谋出路。
看着虞老师因为不再训练日渐肥硕的身躯,我不知道一没文凭、二没技能的她走出学校还能从事什么?原本一个纯朴的农村姑娘,嫁个好男人也可以是另一种幸福,可她这个样子,找到好男人的概率也似乎低了很多。加上多年的残酷训练,身体总有一些伤病,我真不知道这个姑娘会如何走出这段人生低谷。
我会想:或许她真是块举重的材,很可能被愚钝的教练给毁了;或者她原本不是那个举重的料,还是被那可恶的教练给毁了。说来说去,可怜啊,这个好姑娘。依然在内心默默祝福她,希望她能够幸福。不出意外,她孩子应该和我孩子一样大了。但愿,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