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悄悄遗忘
林兰和老公于飞手捧着一张四维彩超,那是他们宝宝的第一张照片,小手握成拳手放在脸旁边,嘴吧嘟着,鼻子小小的。
她看了一下午了。此时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兰依然高高地举着看,无限溺爱地叫他丑乖乖。
走到楼下时,远远地看到一堆人围聚在一起,见到他们走来,众人顿时安静了。不住地有人向她张望,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当于兰看到坐在石凳子上那个人时,照片从手中滑落。
是他老公张蓝海,不,确切地说,是他前夫。更确切地说,是他失踪五年,已被宣告死亡的前夫。
蓝海抬起头,无声的泪水从脸上滑落。他站起来,大步走向林兰,可是当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时,他停住了。
他同时看到林兰旁边的男人。他紧张地放开搂住她肩膀的手,随即又抬起手更加紧张地把她搂紧。
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说起,于飞看着围观的人群,打破沉默说还是回家谈吧。于是她带着张蓝海上楼。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林兰冲过去推了他一把,她狂怒地叫道:“张蓝海,你还是个人吗?你活着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就算你不要我了,你至少应该让你爸妈知道你还活着啊,你知道你失踪后,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
张蓝海扑通一声跪下来,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几年不见爸爸已是白发苍苍、满脸的皱纹。妈妈因为太思念他终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
可是,他没办法,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绝不轻率地出走。原来五年前,张蓝海迷恋游戏,整日沉迷其中,为了买装备,他办了很多张信用卡,刚开始还能拆东墙补西墙,后来惭惭地越欠越多。
林兰闹着要和他离婚,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离家时还铁骨铮铮地留下话: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来。
结果,冲动又赚钱心切的他被骗进传/销组织,身份证和手机被没收,他失去了自由。但他死活不愿意骗亲人朋友钱,给他洗脑洗了两年都不成功,头儿生气地将他卖给了人/贩/子,然后辗转被卖到黑工厂。
他在黑工厂里吃尽了苦头,前不久才被暗访的警/察救出来。回来后他回了趟老家,见了爸妈后又来找林兰。
于飞走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张蓝海,又拉过林兰,提醒她为了孩子,注意控制情绪。
他拿出一堆材料给张蓝海,有林兰当时报案的回执,宣告死亡的通知,财产的分割情况和他们的结婚证。
张蓝海翻阅材料的手一直在颤抖,“张哥。”于飞开口说道:“你失踪的这几年里,林兰替你还清了所有债务,也一直尽力在照顾你的父母。直到现在她每个月都会给他们寄生活费,她也一直等你,但是你始终音信渺无,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所以才去法院申请宣告你死亡,我和林兰的结合,是合法的。虽然你回来了,但是你们的婚姻关系在法律上已经自动解除了。希望你能理解!”
他一页页地看那些材料,真可笑,他明明活生生的还在,怎么就死过一次了?明明离开时她还是她的老婆,怎么回来后就是别人的老婆了?可是,这能怪林兰吗?爸妈再三说,他们欠林兰太多。
他颓丧地看着林兰,说道:“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于飞说:“张哥,你不是一无所有。我和于兰去法院办理申请宣告死亡时咨询过律师,既然你回来了,这房子原来属于你的一份还是你的。你给我们点时间,我会想法筹钱给你。或者,你坚持要房子,那我和林兰搬走。你慢慢想,不着急。”
于飞在小区门口的宾馆开了个房间,把张蓝海安顿下来。
晚上躺在床上,林兰心乱如麻,她靠在于飞肩,感谢他的安排。
于飞说:“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幸福着想,只有妥善地解决了他的问题,你才能安心地和我继续生活啊!”
第二天,张蓝海提出要钱,他们找了律师写了协议,将张蓝海应得的那部分房产折成现金支付给他。
等筹到钱打给张蓝海后,于飞忪了口气。张蓝海有了钱,就意味着有了一份保障,他经历过最黑暗的生活,回来后又发现林兰嫁人了,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他的负面情绪,容易走极端,那时许多的局面就不可控制。
为了一家人的幸福,他必须做三个人中最理智,最清醒的那个人,冷漠只能点燃他心中的嫉恨。他要极力避免。
有一天,张蓝海说他退了宾馆的房间,就在他们以为张蓝海要回老家的时候,却发现张蓝海竟然住进了他们对门的房子里。
林兰和于飞不解,那房子之前是一直租给一对夫妇的,也没听说要搬家。张蓝海得意地笑笑:“那当然,我出了两倍的房租,房东自然愿意把房子租给我。林兰,我不离开你,我就这样生活在你周围,看着你我就满足了!”
他的话让于飞和林兰心里充满了担忧。眼看就要临产了,林兰入睡困难,加上为张蓝海的事情忧心忡忡,更加地睡不好。这个晚上,她辗转反侧,于是便起来到小房间去。小房间和大房间隔着书房和衣帽间,影响不到于飞睡眠。
她打开门,也没开灯,门到床只有几步路,一个黑影座在那里,她一把捂住嘴才没有叫出来,是张蓝海!
她看着大打开的窗户,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他住到对门,就是为了可以攀墙过来,八楼啊,他居然敢翻窗进来!
他在黑暗中抽泣。林兰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说他每个晚上都会翻窗过来。他痛苦地用手扯自已的头发,他说他睡不着,一睡着就做恶梦,梦里有人打他,用烟头烫他,还有恶狗一直追他,还有如影随形的饥饿感。
还有……他抬起头说:“还有你,我一想到你睡在别人的旁边,我就生不如死!林兰,我多希望我们能再回到过去,哪怕再让我承受一次这样的折磨!我愿意死十次,也不愿意你离开我!我拼命在那些折磨下活下来,就是为了回来找你,可是……你为什么不等我?!”
林兰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抱住他,他的身体抖得像寒风中挣扎求生的落叶,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哭得像个迷途的小孩。
她何尝不怨恨命运的嘲弄,要是知道蓝海一直活着,她会等他到地老天荒,她在还债和养家的重负下,快撑不下去时,遇见了于飞。当也以为终于驶进幸福的港湾的时候,蓝海却回来了。
第二天晚上,林兰知道他会来,等于飞睡着后,她轻轻起身走向小房间,她觉得她身后是刀山,前面是火海,她前进和后退都是错。在命运的困境中,注定选择哪条路都是悲剧。他们回不到从前,安放不下现在,也抵达不了未来。
张蓝海依然在黑夜里哭泣着发抖,她走过去抱着他,他突然凶残地把她推倒在床上,扑上去撕她的衣服,她拼命地护住肚子。一把冰冷的刀架到她的脖子上。
他恶狠狠地说:“你和他之间,必须有一个人陪我死!凭什么我就该痛苦绝望地活下去!你们却过着好日子。这一切原来是我的!”
她温柔又坚定地拉住他的一只手,放到肚子上,一个小生命正在里面踢腿。她说:“让我把孩子生下来,我陪你死!”
“为什么,他就这么重要吗?”
林兰说:“蓝海,如果我怀的是你的孩子,我也一样愿意用命换孩子和你的命!”
他拿刀的手无声地滑下来。
林兰让他不要再来了,孩子出生满月后,她会去找他。她会给他要的一切。张蓝海果然没有再过来。
林兰孩子满月后,于飞带孩子去接种役苗。林兰敲开了张蓝海的门。
她进去,一件件地脱/下衣服,盈满乳汁的乳/房饱满,激素让它们变得黑黑的,极度膨胀过后又空了的肚子上,肉一圈圈堆积着,灰白的妊娠纹狰狞地潜伏在上面。一条长长的黑色的刀疤,像是一条恐怖的虫一样趴在上面。
张蓝海失神地看着她的身体,她曾经那么爱漂亮,怎么会为了孕育另一个生命,让自已变得如此丑陋?张蓝海想,原来这世上不只是受到诅咒的生命才倍受折磨,还有一种折磨,是因为爱而心甘情愿去承受。而受尽千般折磨后,可以生出恨,也可以生出爱。
她的身体的寒风中发抖。他走过去,一件件地帮她穿好衣服。
“你不要我的身体,那么,是要我的命?”林兰问。
他看着他的眼晴,说:“我要你好好活着,回去吧!”
林兰回去当晚就发烧了,又因为受凉引发乳腺发炎,她在医院经历了昏天黑地的几天才缓过来。出院回到家那天,阳光正好。
隔避吵吵闹闹地搬东西,林兰和于飞在电梯里遇见隔壁房东。房东说租客真是怪人,交了半年房租,还没到期却又搬走了,走时叫他转交一封信给林兰。
林兰走到房间打开。
林兰:
谢谢你你让我懂得了,爱是成全、是祝福。
既然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那么,我就应该以新生的姿态迎接我的第二次生命。
谢谢你曾经的相濡以沫,让我们带着祝福,相忘于江湖!
信纸从手中滑落,林兰站起身,拉开窗帘,阳光下,温暖的风带着早春的气息,风尘仆仆地飞越过千山万水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