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成长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农村家庭里。很小的时候,在我生活的那片绵延起伏的大山脚下,卖烟是改变农村生活条件的重要方式。
每年开春时节,从种下烟秧开始,希望也就种下了。几乎所有人都会带着热切的期盼,用一团滚烫的心火去烘烤自家烟地里的烟叶,直到这些烟叶最后被烤成金灿灿的模样从烤房里搬运出来,修剪分类并打包之后,卖烟—一年里最激动人心的日子就来临了。
对于第一次卖烟,我最深刻的记忆,是跟随身上背了一大捆烟叶的母亲,翻山越岭地跋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终于赶到那个可以将一家人辛劳半年付出的汗水兑换成一点微薄收入的地方—一个不大不小又杂乱无章的烟草收购站。
然而卖烟的过程并不怎么顺利。我和母亲早早就赶到烟站,本想早点卖了烟,可以尽快吃上一碗我梦寐以求的牛肉面,还可以带着收获的喜悦愉快地回到家里。但事与愿违,卖烟的人很多,广场上,人们早早就排成了一条长龙。无计可施,母亲只好一只手拉着我的小手,一只手拎着那捆沉甸甸的烟叶跟着队伍缓缓向前挪动。就这样一直到了傍晚,我们排了整整一天的时光,等到烟站下班的时候也没能轮上。
母亲有些失落,我则失望至极。因为我深刻地感觉到,在烟叶还没卖出去的情况下,家庭并不宽裕和母亲勤俭持家的现状会让我那个想吃牛肉面的梦想马上化为泡影。
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她微微一笑,把烟叶寄存了,拉着我就朝街上的牛肉面馆走去。我有一种手足失措和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在那个时候,对于一个家境贫困和勤俭节约的家庭里走出来的孩子来说,能去吃一碗牛肉面已经是一个奢侈的梦想。我们走到面馆的时候,已经是晚餐时间,但吃饭的人并不多,母亲找到服务员,只点了一碗牛肉面。面端上来的时候,我的口水早就已经流到了嘴角。知道母亲只点了一碗面,我本想把这碗面分给她一半,但她却以胃部不适拒绝了,我欣然答应并迅速吃完了这碗面,离开的时候,碗里几乎没有剩下任何东西。那应该是我孩提时代吃得最香的一顿饭,也是吃得最撑的一顿。
回家的路上,又是一段翻山越岭的路程,天色已晚,母亲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快到家的最后一段山路,我明显感觉到了母亲的疲惫不堪,但她始终没有跟我表达她有半点劳累的迹象,她的这种坚韧一直陪伴着我后来的人生旅程。
回到家里,母亲只是简单做了一点晚餐,将就着吃了,说是胃部稍适。然而我却看穿了她的谎言,少不经事的我第一次一个人躲到里屋的一角潸然泪下。
第二天天还不亮,母亲就早早地起床了,因为路途太远,怕我年幼的身体经不起连续的奔波,母亲没有带我,自己一个人去烟站卖烟去了。傍晚的时候,母亲带来了我们期盼已久的喜悦,一到家里,她就把疲惫的身体轻轻放在沙发上,深呼了一口气。尽管年幼,但我深刻地知道,母亲深呼的那口气在那些岁月里所代表的重量和价值。
许多年后,我用母亲当年带回的一个又一个喜悦换取了一些属于自己的幸福和身体力行,当我再次走上那些通往烟站的弯弯曲曲的小径,也寻得了一些母亲当年留下的被风雨侵蚀了不知多少次的脚印,但遗憾的是,我始终没能再寻到母亲那坚毅不屈和不断通往远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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