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的是,坚持

  坐在电脑前,安静地想着,不知为什么,总有细微的泪要涌出来。需要慢慢克制,才不至于真的落泪。

  昨天,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弄得自己很生气,结果,害自己身体不舒服,老毛病又犯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坐立不安,难言之痛。

  后来,正好爱人来接我,一上车,我就开始喋喋不休跟他说我的不快。

  他说:“算了,带你吃饭去,咱就不说工作上的事。”

  我生气地说:“要是你也不听,你让我憋死吗?”

  他苦笑着说:“那咱进饭店,你开始不说,好吧?”我不作答。

  车子拐进拐出开了好长路,比我们学校春游还要远,等我基本把怨气“垃圾”吐完,差不多就到了。他听得松了一口气,我说得也松了一口气。后来,我就和他单位的一群好吃之人开始愉快晚餐。

  我用一个很长的睡眠忘了一场极度无聊的生气,也经历了一场噩梦。

  早晨,我觉得自己好多了。穿白色的小西装,配小裙子,宽松舒适的镂空鞋,我觉得看起来对得起自己。

  到学校时,时间还早。刚走进门厅,正好遇见校长,他朝钢琴方向努努嘴,问:“人呢?”意思是,今天弹琴的人呢?

  我说:“我都问过的,不是孩子的问题,是我们老师早上晨读开始上新课,弹琴的都是好孩子,一听老师说上新课,就不敢和老师请假来弹琴了。”我跟校长解释。

  校长笑着说:“不会吧?”

  我肯定地回答他:“是真的,我核实过了。好孩子,一般都是很‘听话’的。”

  为了再次验证我所说的话,我放下包就去教室找弹琴的孩子。没想,在楼梯口遇见了然。

  没等我开口,孩子先开口:“周老师,我不想弹琴了,再也不弹了。”刚讲完,眼圈开始发红。这是个多敏感的孩子啊,我上音乐课,我知道她心思细腻,性情温柔,是个言语不多、很会倾听的孩子。她上课保持静听的投入状态,一直是我表扬她的理由。每次与她眼神交汇,她总是淡然地一笑,而后脸颊微微泛红。我不知道那是害羞,还是孩子皮肤好,天然保持着一种健康的粉色,那种无需用言语来传递的情感,会在那一刻变得无比美妙。

  我隐隐觉得孩子有心事,一定有。我该如何安慰她呢?

  “我不喜欢弹琴,都是妈妈逼我学的。”然又补充说了一句,这时我分明看到孩子眼眶里有泪涌出。

  心突然觉得酸酸的,但还是微笑着告诉她:“我觉得,你在家弹琴与在学校弹琴是两回事。你说你不喜欢弹琴,是妈妈逼的,我都理解。但……学校里弹琴,你完全可以弹着自娱自乐嘛,千万不要觉得是任务,是负担啊。”我这样解释着。

  “我不想弹,一直不想弹了。”孩子又一次委屈地申明。我感觉出孩子在弹琴这件事上一定是严重受挫了。多可怜的孩子,我想起了我的学琴经历,不忍说。

  “然,你看,学校一千多人,你们五个孩子都是老师精选出来的,每周都安排好了。假使你不弹,今天起,周四的早晨就空缺了,我们都听不到熟悉的音乐声了。现在,我们都习惯了有琴声作伴的早晨,今天突然没有了……大家觉得怪怪的。”我慢慢说着,想让她回心转意。

  “可我弹得一点也不好。”孩子失望着说。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非常好,真的。我都记得你们每个人弹的曲子。其他老师也说,好听呢。”我试图这样激励孩子,鼓动孩子。

  孩子开始犹豫起来,我继续说:“你不用把弹琴当作一项重要的事,就当玩玩好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你在弹什么,只是大家习惯听到琴声。比如今天,大家都在发问:‘琴声呢?琴声呢?’”

  “然,你知道吗,你用琴声给了很多人快乐,这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啊!”孩子抬头看着我,眼圈不再泛红。她是个看着就让人喜欢的孩子,皮肤白皙,干净秀气,沉静柔和。

  “如果觉得……学琴有问题,我可以和你妈妈沟通一下,好吗?”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去教室把书包放好。

  “希望我们早晨的琴声一直可以持续,好吗?”我鼓励着孩子,希望传递给她一些坚持的信心。

  她没有说话,沉默着点了点头,加快步子往教室走去。

  我没有回办公室,走到三楼过道的栏杆旁,站在这里,正好可以俯视看到大厅里的三角钢琴。我想在这里等等然,看看她。

  果然,一个小身影在楼梯晃了一下,是她——然,我看到了她的背影。

  钢琴用一块红色的绒布平整地遮盖着,然走上去,熟练地撩起琴套,掀起琴盖,她坐在凳子上,深吸一口气,双手开始轻轻碰触键盘。

  听,一定是她近来初学的练习曲,小小的手在上面翻飞,遇到大跳的旋律,小手会吃力地张开,迅速收回,不太熟练,时有停顿,而后再起,像一个失败的杂技表演者,不成功,继续再来。不是细听,你一定不知道,一双小手要在这键上不知作多少次练习,才能将那个陌生而枯燥的旋律弹到有生机地歌唱,或昂扬地行走。

  第二首,一定是巴赫的。左手在浅唱,右手在轻歌,两个旋律一上一下遥相呼应,好似作着你知我知的旋律游戏,调皮戏弄中带着一致的调律。

  此时,周五弹琴的文正好经过,我叫住她,叫她一起来听。

  我们俩趴在栏杆上,向下看着这个弹琴的小姑娘。

  轻轻告诉文:“她今天情绪不佳,弹琴遇到了障碍。你遇到过吗?”

  文微微一笑:“遇到过。”

  “你的困难期是过了,还是正在过?”试探着问,对每个琴童,都要保持小心翼翼。

  “我觉得……我过了。所以,我能继续坚持。”文咧嘴笑着,说得很肯定。

  我故意隆重地拉着她的手,激动地说:“祝贺你,越过障碍。”

  文显然被我的举动惊呆了,而后开心微笑。

  再看大厅里弹琴的孩子,迟疑、犹豫,矛盾、焦虑,像一个学走路的孩子,需要搀扶前行。受挫、难受,批评、自责……天哪,不忍想下去。

  看她,继续看她——两个手弹着弹着,就开始吵架,左右不搭,相互干扰。她内心有气哪!

  突然,我心就忧伤起来。我觉得,我们都是一群“混蛋”——让一个心情极度低落的孩子用琴声给他人送去快乐?还用一个听起来不错的理由,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极了。

  无法再看下去,无法再听下去,我急匆匆往办公室逃,逃跑。

  我觉得无地自容。

  幸好,琴声在我坐下的那一刻停止了。然,熬了该到的点,她应该是回教室去了。

  大厅、校园以及我的办公室,重又恢复安静。

  情不自禁想起自己上师范时,第一次胆怯地临阵脱逃——因为担心弹不好,我怎么都不肯将练好的曲子弹给我老师的美国同学听,要知道,老师的美国同学是特意从美国飞来指导我们的。后来,我对自己弹琴越来越没信心。再后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只能弹些儿童曲聊以自慰了。

  然的心情,也是我今天的心情。看起来,我们都不错,但事实是,有个坎,我们没有越过。那些都是学琴孩子必须越过去的坎,要不,你就在原地打转,再也走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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