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有个年轻的朋友问我:“你念博士的时候,王宁先生当年要你们点读过三遍《说文段注》吗?”这位年轻的朋友,我从没见过面,但在网上认识很久。他温和好学,尤其价值观积极向上,我们很谈得来。我的回答是:没有啊。博士生没有什么要求。我个人的体验,完全是浪费时间,我在念硕士期间,自己读过一遍段注,后来感觉,没有什么用处。不是说段注不好,段注相当好,但你如果在错误的时间读它,并不能真正理解。而我读它的时候,大概就是在错误的时间。因为那时候,我读的古书还比较少,尤其对古韵不熟,读了并不没有真正理解,只有一种虚幻的满足,以为自己又厉害了一些,殊不知囫囵吞枣,没有消化,早就腹泻掉了。或者拿武侠小说来做比较,等于学了点花架子,没有内力,没掌握内功心法。因此,我回顾起来,基本等于浪费时间。后来我一般不赞同我的学生这样做,担心他们浪费时间。当然,也许我笨,聪明人是不必听我这套的。在我看来,小学是非常艰难的学科,要靠一点一滴积累。如果有人告诉你,他几年就搞通了小学,或者打算几年搞通小学,从此就轻松地看古文了,那它多半是个傻逼。我生活中碰到过几个,有一个还颇有名。我研究到现在,才敢说稍微懂了一点。当然,读小学著作,也需要明师指点,否则会变成永远的民科。回忆三十多岁时读《广雅疏证》,只能硬记。近两年看,才开始觉得几乎每页都有会心。很多东西,如果你不是自己在其他方面搞懂了,整体上功力加深,你也不会弄懂那些经典著作上言简意赅的。就像如果你不是真正看到过这个世界的龌龊,读鲁迅也并不能真懂。如果你没有亲见现在某些文史学者,你能理解鲁迅笔下的鸟头先生那些人吗?你能真读懂《铸剑》等一系列的作品吗?曾看到,一位叫江晓燕的前辈说,她曾在某个艰难时世遭受盘问,那几个盘问她的是工人。她说,幸好是些憨厚的工人,但凡其中有一个鸟头先生之流,她绝对扛不过去,可能要在监狱里度过一生。鸟头先生们心智大多荒芜,像乡下旱厕布满尿垢的墙壁,自以为营养丰富,也不过是磷肥。它们看不懂别人稍微曲折的诗歌和文章,也装作不明白人家很多话早已不能直说。它们擅长深文罗织,却会假装豪迈地说:“你有本事就说明白点?”它们“温文尔雅”,貌似听不得一点脏话,见不得一点肢体冲突,但背地里谄上欺下,恶语中伤,陷害告密,落井下石,幸灾乐祸,无所不为,而且干这些事,根本没有道德上的负担。或者它们厕板般的心灵,确实就不存在道德发育的可能性。当别人说不出话时,它们会立即给人定罪,然后好像有先见之明:“我说了吧,这人早就是个坏种。”这个时候,你才会想起鲁迅的话,有一种罪,其实就叫可恶罪。有些东西,有些人,你没有到一定年龄,没有一定的阅历,没有亲身体验,你不能准确勾勒出来。就像铁拳头不砸到自己身上,永远不觉得痛一样。等而下之的鸟头先生们,却是拳头即使砸到身上,依旧感觉不到痛的,甚至还会由衷赞美:“劲儿真大!”2011.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