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再有机会

  1,

  从小到大,我是惧怕老师的那类。这与我的读书经历有关,也与我的性格特点有关。我是那种在陌生场合特别放不开的家伙,有时会紧张得话语颠三倒四,所以我特别恐惧让我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与场合。

  后来吃饭时,我跟张老师提及,我小时候在课堂里从来不主动举手,我记得成绩单上的评语每学期几乎一样:希望上课能主动举手发言……大了上师范,学习的专业是音乐,难免会遇到上台、演出,我依然会很紧张,紧张到由不得自己。所以,我不喜欢上台,众目睽睽之下的我,一定不是真实的我。

  工作到现在,学校经常让我锻炼,比如以前的工会主席,就经常叫我主持一些教师活动。那时,我是看在她待人不错,人也热心,我推脱不掉才答应下来的,但绝不是自己心甘情愿主动获取。后来被她叫多了,我感觉上台自己不像原先那么紧张了,说话也自然多了。但这绝不是说我已经成了一个“勇敢”的人,我在最近几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老样子,紧张、焦虑、矛盾、沮丧,我对自己适应不了的环境充满恐惧,发现自己说话又会紧张结巴。这使得我内心格外矛盾,因为在很多场合,自己是必须开口的,还要说得听起来“恰如其分”,真是有点晕。

  2,

  那天,志华老师上完《雾凇》一课,张老师就迫不及待地上台,说自己愿意给在场老师上同样一课——《雾凇》,并且说,老师最好是自愿上台做学生,名额有限,只限前15名。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不会去,一我想拍摄,二我害怕坐在课堂里,三即便上去了,我也不会发言。所以,任凭张老师如何怂恿、鼓励,我依旧在座位上等待,我愿意把机会白白送给别人,这是现在想来很荒唐的一件事。果然,一些老师陆续上台,不是很多,大家都有些犹豫,但我依然没上场。我的同事夏老师上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会场左侧,几次回过头来向我招呼,我依然犹豫着、等待着。我常有这样举棋不定的时候,又生怕自己为某个决定而心生后悔。上吧,我鼓励自己,大不了,是个差生呗……在短短的时间内,我给自己好多积极的暗示。最后时刻,我心急慌忙坐到了夏老师的边上,我感觉有他在,我会好一些。

  就这样,我坐在了张老师的课堂里,心“嗵嗵嗵”跳了好几分钟,依然没适应做学生,我甚至不知道张老师的课已经慢慢开始了。后排有人在说自己看雾凇的亲身经历,可我听得三心二意,我正和夏老师说话走神呢。没有想到的是,张老师回过来就提问我,“小珍同学,说说雾凇的形成需要哪些必要条件呢?”嗯,他有点和我开玩笑,但看起来又很认真,他把话筒凑近我,等着我回答。我在心里说:怎么这样啊,心还没定呢,张老师就考验我?……“嗯,一定要在寒冷的冬季,要有风,要有雾气形成……”,就是这样,我答得结结巴巴,疙疙瘩瘩,张老师一定看出我求助的神情,他很自然地把话筒给了边上的夏老师补充,总算给我一个台阶。这一走神,也提醒着我接下来要好好听课了。

  我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一个舒适的方式开始了听课。其实,我本想以一个欣赏者的身份听张老师上课,给他拍摄,细细观察,听他到底如何展开教学。但显然这样想下去,恐怕会走神得厉害。

  “接下来,哪位同学愿意来读一读这篇课文?”张老师随和地发问。我拿着纸稿,默默看着,少了一些主动迎上去的勇气。结果,陈同学举手,主动朗读了一遍,他是个音乐老师,为什么在那么多语文老师中,偏偏他敢第一个朗读呢?所以,我忍不住佩服他。

  张老师说,“陈同学读得很好,哪个同学再来读一遍?”说着,向四周寻找举手的同学。

  张老师看见我前面同学高高举起的大手,很自然地叫了她。

  哇,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一定不相信这个同学读得那么认真投入,每一个字在她读来,她都很享受。高亢的语调,摇摆的身姿,尽情的咏叹……我不晓得她为什么要那样朗读。我在心里说,我也很佩服。因为我做不到那样夸张的读,但又觉得根本不需要那样的朗读。所以,我会想:她一定是带着炫耀在读。(哈哈,此处我又走神了)

  张老师说,“哇,这同学读得很自信。真想知道,你是教什么的?”那同学骄傲地说:“我教美术6年,现在教语文。”这样啊,以为美术老师都很含蓄呢,错觉也很厉害。

  张老师又慢悠悠的问:“哪位同学还有兴趣再来读一读?”看来,读通、读懂是必须的。

  这回是燕子学校的小猪同学朗读,她是个数学老师,但她一读,我就觉得,她也适合做语文老师。她读得从容、大气,一点也不像刚刚三十出头的年轻老师。想到昨天张老师第一场家庭报告会,是由小猪隆重开场介绍,我觉得小猪真是自然又恰当,淡定又真情,相信那个温暖而激动的开场会成为很多人不断重温、不断回忆的片段。今天 ,她读得是那么自然而贴切,我喜欢她的朗读,她的声音,她传递的信息,她带给人的共鸣。

  三个人的朗读,清新,夸张,从容,我想到三个词。我更喜欢,从容。

  “听完三个同学的朗读,说说你的感受?也可以说说文章给你印象最深的地方,或哪个词……”张老师从教室后面走上来,拿着话筒,若有所思。

  我开始感觉出教室里有一些“活跃因子”,举手的同学慢慢多了起来。有人说“美啊,真美啊”,有人说“好啊,真好啊”,张老师总会继续追问“美在哪里,好在哪里,说具体一点,好么?”他会带着你,一点点深入,一点点跟进,非得让你再往深处想一想、琢磨一下。

  张老师前前后后一直不停走动着,也不停环顾着教室里随时举起的那双手。在众多“积极”举起的手中,他又一次注意到了我弱弱的手。

  “小珍同学,你说吧。”他话语柔和,充满期待。

  “我有两个收获,在说之前,我想请同学们千万不要笑我。一,没读课文之前,我一直以为“雾凇”的“凇”是“松树”的“松”,读了,我才知道原来“雾凇”是一种跟气候变化有关的景观;二,我是个特别怕冷的人,但我居然有了想去北方走走、看看的愿望。”

  张老师拿过话筒,说:“原来课文还给我们进行了必要的知识普及,也让小豆子有了想亲自去走走、看看的愿望,挺好的。”回答完那个问题,我有一种“战胜自己,不过如此”的良好感觉,我感觉整个人开始舒展自然起来。

  3,

  课堂就这样慢慢进行着,似一场朋友聊天,似一场集体讨论,某一刻,张老师也会开玩笑似的说“不举手,我也是会请你说”之类的话,大家在极其轻松愉悦的氛围中,很自然说着心中的那个答案。

  “课文读到现在,你能感觉出它与其他文章的不同之处,或缺少了什么吗?”张老师如此一问,课堂渐渐安静起来。

  ……也许正是如此一问,我又开始重新阅读文章。

  有人说,这是一篇宣传北方雾凇奇观的文章,有广告宣传之嫌;有人说,这是一篇说明文,说明雾凇的形成;有人说,这是篇科普类文章,就是让人了解雾凇奇观……

  张老师耐心听着,不时会心一笑。我没有发言,只是听着我的同学们说着。大家说得“绕来绕去”,搞得我有些糊涂,我不知道老师会说文章到底缺了什么。

  老师终于忍不住,说:“文中有‘我’么?假设文章是以‘我’来写,又会如何呢?”“一定是有具体的时间,具体的地点,甚至具体的人……,就是具体的人在具体的事件中有具体而独特的感受,也就是有生命现场感。”老师说着,我无比认真地听着。

  其实,当我坐到座位上的第一时间,我就问身旁的小夏同学:“你是语文老师,你教过这文章么?你知道文章作者么?……”可还没等夏老师回答,张老师的课就开始了,我也把这些疑问放在了心里。而此时,张老师笑着向我走来,把话筒直接对准了我,直接问:“你以为一篇文章,有无作者重要么?”虽然问得有些突然,但依我的理解,我肯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倒是觉得,文章有作者太重要了。”

  老师娓娓合着我的观点,有作者真是太重要了。张老师说,他惊奇的发现:一本苏教版的教材,居然那么多课文“无名无姓”,这实在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其实,这也是很多老师在解读教材时所忽略的:作者是谁?作者在怎样的情境下而写?为什么而写?作者需要表达什么样的生命体验?……

  当我们带着这样的问题再回过去读课文时,居然发觉:文章远没有初读时那么美了(现场一老师语)。其实,文章还是那篇文章,文字还是那些文字,只是我们发觉,文字里少了“我”的存在而缺少了一些真切的生命体验。反过来,一篇具体的、有作者的文本,会引发读者去探知作者更多的文学作品,甚至随作者走向更深、更独特的心灵世界。

  “假如请你再次执教,你又会如何教学呢?”张老师很自然地抛出了话题。

  “我会让孩子们先观赏雾凇的美丽画面,先直觉感知,而后再读通读懂课文。”

  “我会找一段音乐,让孩子们在美妙的音乐中读课文、品课文,带着画面感朗读课文。”

  “读懂课文后,我会让孩子们用笔画一画美丽的雾凇奇观。”

  ……

  就这样,“同学们”很自然地变回了老师身份,老师们各抒己见。到这里,我也明白张老师为什么请各学科老师做学生的意图了——教材无非是个例子,用更开放的视角、用不同的方式解读教材,如果能将教材越读越开阔,或许这才是老师需提升的业务本领。

  不会直接教给你一个“正确”、“唯一”的做法,只提供更合理、更开阔的解读方式,用适合“自己”的方式切入教学,从而体会教学从来没有所谓的“最好”,只有试着去理解所谓的“更好”。我想,这或许是我坐在张老师教室里做学生的若有所悟。我贪心地想着:假使再有机会,我愿意第一个坐在张老师的教室里。

  4,

  后来,张老师笑着问:“小豆子,上课好玩吧?”我使劲点了点头,好玩。只是刚刚发觉好玩,时间就悄悄溜走了。这后半句,是我独自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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