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欢欢妈妈在走之前,把一大箱书交给我,欢欢的书。

  这个可怜的女人,几天时间已经苍老了许多。她自己读书不多,可是依然敬畏书籍,尤其还是女儿读过的书,不能当杂物论斤卖了。

  我把箱子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来看,原来她读了那么多,陀思妥耶夫斯基、芥川龙之介、太宰治……有些我也没读的,甚至还有不知从哪淘来的中世纪萨德侯爵的禁书,不像一个年轻女孩子的书单。每本都有深读过的印记,折角、划线、书脊变形,一个学究在故纸堆找寻一个答案般固执。

  我把书又放回箱子,堆在角落。“诺顿”勉强抬起眼皮瞅了一眼,仿佛某种熟悉的气味刺激了它疲倦的回忆,发出一声虚弱的“喵呜”。

  欢欢走后,我跟“诺顿”一样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昏沉中,不知白天黑夜的界限,不知饥困,除了喂“诺顿”吃东西就趴在桌子上边吸烟边颤着手写作。心中太空,疼痛不经意间袭来清晰刻骨,只有不停吸烟。烟蒂装满整个垃圾桶,屋子里的植物全死了。

  那部怪诞不经的小说写了很久了,我在里面投入自己的情绪。从没见过面的编辑打电话问我是否还好,他说最近交的章节字里行间甚至能闻到血腥气和泥沼的恶臭,提醒我注意受众接受的尺度。受众,谁管***受众。

  打电话跟工作单位请假,被业绩指标逼疯的部门小头头在电话里让我滚蛋。

  欢欢都已经被烧成灰了,可是在我这里还是那么鲜活、沉重。一闭上眼睛,一进入睡梦,她的脸都被放大了显现,哭泣、低语、微笑、苍白、透明,哽咽的喉咙发痛,再照镜子,两只眼睛充血红得吓人,像疯狂、受伤的孤兽。

  屋子里太安静,能听到诺顿嗓子里的鼾声,气若游丝。我放克罗地亚狂想曲、坂本龙一,既不能振奋也不能平静,老猫也依然无动于衷。宗教、哲学、艺术都不可能治愈失去所爱之人造成的悲伤,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悲哀中挣脱出来,硬生生的挣脱,血肉模糊,等待结痂成疤。

  我和欢欢有过不愉快的对话。她让我过点正常人的日子,有点烟火气,而我粗暴地把她的想法看作对他人私事的指摘,大加批判。

  “我当然不是指摘你,只是心疼你,你的生活太孤寂落寞了,人这样子活不了太久,很快就枯萎凋零了。”

  “我本来也没想活太久。比起落寞,喧嚣会让我死的更快。”

  “不是喧嚣,你要找个爱你的人共度一生啊。”

  “没有人会爱我。”

  “了解你的人都会爱你,我就爱你,比爱自己还爱你。”

  孤寂,真的很可怕,失去欢欢才让我透彻的感觉到。爱和了解,我原来以为是凡人的软弱,原来我也无法超脱。

  看着昏睡的诺顿,欢欢留给我的陪伴。屋子里太干燥加上二手烟熏染,老猫的眼睛发炎,流出褐色分泌物,我捏住它的头给眼睛上药,它一点也不挣扎。我们两个不能产生什么感情,只能是借宿和饲养,让它安然的咽气就得了。

  欢欢的书我一本本翻看,她究竟在找什么答案,是找不到答案让她绝望还是答案本身让她绝望。在书里找答案是愚蠢行为,活着的问题都不是小学生的考题,书只是表达困惑,任谁也无法给出答案。

  诺顿在欢欢死后半个月也悄无声息咽气了,我把它埋在欢欢房子前的花坛松树下。它可能就是老死的,也可能陪伴自己多年的主人的死去让它心力交瘁,我搞不清楚。人类的悲欢都不相通,更何况对动物。

  诺顿死后,我不能再这样呆下去,伤痛太甚太久也会死掉。我还得活着。就是这么回事,人同孤独抗争、受伤、失落、失去却又要活下去。

  我查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单位已经很久没给我发工资了,生活来源都靠那部写了很久的小说,每周嗓音沙哑的编辑给我打电话说稿费打到银行卡了。除了付房租和吃饭,买点简单日用品,我不花钱,但银行卡里居然还有十万块。不知道编辑是怎么结算稿费,也从来不知道他给我打了多少钱。他对我应该是好的,没听说哪个杂志报纸刊物书籍会给一个未完结的走向不明的奇怪作品掏腰包,不提要求,也不用返工。

  书里的世界没有解答欢欢的疑问也没有治愈我的伤痛,现实的世界是怎样。我拨通了编辑的电话,难为情的询问他怎么样办理出国手续,他很快将所有的事宜发到我的邮箱。

  欢欢喜欢意大利,我们一起看过埃及艳后和庞贝末日。她说,一提起高贵她就想到古罗马,让她觉得做人是值得骄傲的。

  我现在坐在飞往罗马的飞机上,靠窗的位子能看到夕阳西下,翻滚的云映着浓烈的霞光。欢欢的答案她肯定找到了,我的答案也会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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