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STORYBOOK上的系列故事“家庭背景是人与人之间第一道分水岭，教育资源则是第二道，好学校里的学生，就该站在舞台中央迎接掌声和鲜花；而那些自我放弃或是被家庭放弃，在垃圾学校混日子的学生，日常生活不就是打架殴斗烟酒皆沾，在毫无波澜的死水里挣扎么……”
《死水微澜》第 三 章 · 薅羊毛计划1
凭借自己对那家伙的了解，魏何猜测，“文化课”三个字对杨灿而言可能又有什么故事。不过，这回他却并不怎么急于去解密，毕竟，慢慢“薅羊毛”也挺有意思的。
抄完一整单元的数学练习题之后，他丢了笔，支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大业已成。”
杨灿已经吃完了那杯草莓圣代，正百无聊赖地琢磨着餐盘垫纸上的文字，间或拿起手机看一眼，似乎是在考虑回家的时间。用一杯圣代耽误了别人小半天时间，魏何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他凑上前，殷勤地问：“喂，要不要我帮你补习英语？”
杨灿狐疑地盯着对面的人，仿佛在猜他又有什么鬼把戏。
魏何一脸正直：“你别看我总分不拔尖，但我……我英语成绩挺好的，特别是口语，每次和我妈去国外玩儿，全程都是我翻译！对了，以前还有什么英语竞赛呢，我拿过名次的！”
……初中年级英语竞赛，前一百名有小礼品的那种。
杨灿似乎是被唬住了，他看魏何的眼神，莫名多出几分崇敬。
魏何有些膨胀：“真的，基础的那些东西，我完全可以教你——从头教，保准比你们的英语老师、比周崇还认真负责！不敢说能把你教成英语高材生，纠正口音、让你每次考试达到及格线……我还是有信心的。”
“从头的‘头’是哪里？”
“音标。”魏何想了想，笃定道，“嗯，音标。”
“要学费吗？”
“当然要。”还没上岗的魏老师已经恬不知耻地冲学生伸出手，“不过看在咱们是朋友的份上，肉偿也是可以的。”
“什么？”
“什么……什么啊？”
直到见杨灿狠狠拧起的眉头，魏何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慌忙解释：“我说的肉偿是——你可以请我吃羊肉啊。”
“天气很快要热起来了，成天吃羊肉，你也不怕上火。”
“照这么说，你家夏天就不做生意啦？”魏何两手一摊，顿时又想到新的花样，“我可以囤到冬天再吃嘛，还可以弄个积分制，六碗面抵一个锅子啦，十碗汤抵一斤冻羊糕啊，回头我要再请张允他们吃饭，你帮我买单。”
杨灿沉默了好一会儿，从牙间挤出三个字：十碗面。
他怕魏何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十碗面才能抵一个锅子。”
魏何笑出声，拍桌应允：“杨老板，讲究。”
和杨灿道别后，魏何春风满面地回到家，感觉自己平静无波澜的人生中，终于要迎来一场浪头。
在玄关踢飞鞋子后，他径直去了书房翻箱倒柜，巨大的动静惹得何女士忍不住跑过来一探究竟，问儿子在找什么。
“以前的英语课本……”
“多久以前的？”
“小学，或者初中的吧。”
何女士一撩大波浪，抬手指指储物间，让他去那儿找。魏何光着脚就奔了过去，在吃下一嘴灰后，他终于将几本初中英语教材给翻了出来。见到熟悉的李雷和韩梅梅，魏何忽然眼眶一热：老弟啊，老妹啊，这个冬天我能不能吃多少免费的羊肉锅子，可就全靠你们了……
光有课本还不够，他总觉得，似乎还差点什么。
如果是从头教，从头学……
他灵光一现：“妈，我们家有没有那种……嗯，那种音标卡？”
“什么卡？”
“音标卡，学音标用的一盒卡片，挂墙上的那种也行。”
“家里有你的水浒卡、球星卡、学生卡和公交卡，就是没有音标卡。”何女士手里捧着ipad靠在门边，“就算有，估计也当垃圾给丢掉了——儿子，当年你对英语恨得是咬牙切齿，忘光了吗？”
魏何抱着整理好的课本站起身，故作正经道：“妈，你误会了，其实我是非常爱英语的，但是，数学和语文掏空了我的身体，强行分走了我对英语的爱，让当年的我不得不变成一个渣男……”
“行了，别给我耍宝。”何女士白了儿子一眼，顺手点开淘宝界面，“音标卡是吧？我给你买两套，等着收货吧！”
“妈，你真好！不过，你怎么都不关心我要这些东西干嘛用？”
“瞧你这话说的，拿着英语课本和音标卡，难不成还能做什么坏事？解读机密文件吗？还是造颗原子弹毁灭世界？”何女士不屑地打了个呵欠，“我猜，肯定是你们学校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是不是课本回收再利用啊？还是搞什么互助小组，让你们一群没事干的高中生去给贫困家庭的小孩补英语？”
魏何憋住笑，点头说差不多。
何女士对这些事似乎没什么兴趣，转身就去刷剧了，回房前还叮嘱儿子找个聪明点、省心点的小孩做搭档，要是实在教不会，就带回家里吃顿饭，送点小礼物给人家，意思到位就行，千万别给自己找麻烦。
魏何耸耸肩，总觉得自家老妈活得实在通透。
龙星双语周三下午只有两节课，之后就是形式主义选修。
魏何借口肚子疼，翘掉了两节经典电影鉴赏，打算去一趟五中。昨天他就给杨灿发过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说要给他去送学习资料；谁知那家伙却不领情，说等周末带给他就好。
魏何怼回去：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你总拖明日，英语烂成坨。
杨灿发来一排“冷汗”表情。
但魏大诗人却坚定地认为，这是一种无声的妥协。
于是，他宝贝似的揣着初中英语课本和昨晚才拿到手的音标卡，风风火火踩着单车从城北奔去城南……直到站在五中略显陈旧的校门外，他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杨灿在哪个班。
不管怎样，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回去吧？
魏何找到车棚，停好他那辆捷安特，正犹豫着要不要发个消息问问杨灿，没想到刚摸出手机，就被别人的车轮从身后蹭了腿。他今天穿着深色的校服裤，一道车轮印子在上面，很是惹眼。
他有点不爽。
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呦，外校的啊？”
他望过去，一个嘴里叼烟的矮胖男生正冲自己咧嘴笑，但看那人的衣着，也不太像是五中的学生啊，魏何没说话。那家伙见“外校的”并不搭理自己，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停好车，没上锁就准备离开。多管闲事的劲头又涌了上来，魏何叫住他，好意提醒一句“你车没锁”。
那人却来了脾气，嚷嚷一句：“你是不是傻？车不上锁，一会儿打起来才好逃啊……诶，等等，你是哪边的啊？”
“我？我是龙星双语……”
“谁问你哪个学校的啊？我问，你是哪边叫来的人！”
魏何心里稍稍有了点数，不动声色地反问：“你又是哪边的？”
男生随手丢了烟屁股：“我是发哥叫来的……”
魏何留了个心眼，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也是。”
“以前没见过你啊。”
“我以前也没见过你。”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老成地冲对方点头，“凡事总有第一回，现在不就认识了么？”
听他这么一说，胖子的表情立马友好了许多，甚至上前几步挽住了魏何的胳膊：“对！那从现在起，咱们可就是战友了啊，一会儿记得共同进退！听说，发哥这次把体校的人都约过来了，看样子，是要动真格的……也对，五中这群垃圾太不知好歹，老是不给发哥面子。”
魏何被他拖着往前走，断断续续拼凑出即将面对的状况：一场群殴，可能还要见血光。
……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他冷静下来，打算找个时机甩开那胖子。
只是两人当走到操场，就迎面撞上十来个穿着五中校服的男生，魏何一眼就看见混在其中的杨灿。他赶紧点开微信，打算向他发出SOS信号，然而，一条未读消息毫无预兆映入他的眼帘。
杨灿说，今天学校有事，你别过来。
2
魏何一怔，颤颤地胡乱发出去几个表情。
很显然，杨灿此刻并没有看手机的心思。
他愤愤地“啧”了一声，想着要不要弹个视频或者语音，身边那个胖子却猛地拽住他：“你往哪儿走呢？没看见发哥在那边等着吗！先说好，一会儿要是打不过，我就装病，你……你给我掩护……”
魏何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过去，篮球框下站着个一脸凶相的大高个，看上去像是混社会的。他皱起眉，眼见五中那群男生就快要从自己跟前走过去，走向操场，走向发哥……
魏何的脑海里忽然就蹦出一个词：羊入虎口。
他拼劲全力挣脱开胖子的手，挤进人堆，一把揪住杨灿的校服衣领，不容分说拉扯着他就往车棚的方向跑。
杨灿被突如其来的“精准狩猎”吓了一跳，在看清楚是魏何后，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不是让你今天别过来吗……”
“跟我走！”
“等、等一下，我还有事……”
“快走！”
魏何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长腿一迈，就要往车棚跑。五中的人搞不清楚状况，不敢冒然上前将杨灿拉回来，只有那胖子涨红了脸上前阻拦，嘴里骂骂咧咧地数落着：“你小子要去哪儿！说好的战友呢？喂，喂，别跑啊！你这是要放发哥的鸽子？怂不怂！怂……那、那你带我一个啊……”
魏何心里一咯噔，步子迈得更快。
胖子还在追：“你他妈有种别跑！”
原本他还没太注意那家伙的身材，如今一瞧，确实胖得可以，跑起来浑身的肉都颤悠悠的。他瞪了胖子一眼，顺势又扭头看了看篮球场，原本站在篮球架下面的大高个听到这边的动静，动了动嘴，结果那群人的目光齐刷刷向他和杨灿射过来，甚至有两三个人已经开始动身向这边跑……
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魏何拽着杨灿跑，杨灿身后是气喘吁吁的胖子，胖子后面还有发哥的人。
明明是打算明哲保身的，没想到变成了引火上身？杨灿这家伙，怎么招惹了这么不好惹的人啊？魏何咬牙，钻进车棚想找到自己那辆捷安特，开锁肯定是来不及了，他灵光一闪，立马跨上胖子那辆没锁的车，对着杨灿一拍后座：“没时间解释了，快……”
“快闭嘴。”杨灿大概也意识到了危机，直接坐上后座，“别玩梗了！”
魏何小小声“哦”了一句。
难为那胖子一路追来车棚，然后看见自己的车被外校的骑在屁股底下，顿时火冒三丈：“你……呼呼……你他妈把自行车还给我！”
魏何没理他，等杨灿坐稳后，跨上车一脚蹬下，呲溜出去老远，这才回头对胖子笑：“要啥自行车？你还要啥自行车啊！”
“操。”
自行车呲溜出去老远，身后还有胖子的骂声。
不过，骂归骂，那人最终还是没能追上来，发哥的人也没了影子，不知道是两军交战了，还是去做什么支线任务了。魏何带着杨灿往校门外呲溜时，只有门岗保安大爷冲他们吼了几句 “你哪个学校的，以后进门要登记”“不许在五中骑车带人”之类的警告。
魏何压根不在意。
他只是胡乱在想着：好轻，后座上的人真的好轻，那家伙看上去身形也不算单薄，但怎么会这么轻？之前班里组织春游还是秋游，回来时自己骑车带的女生好像都比杨灿要重……
劫后余生的魏何心情不错，他沿着小路骑了一会儿，才没头没脑拐进一条小巷子，脚尖点地，停住车。
杨灿赶在他说话之前开了口：“我不是让你今天别过来吗？”
“我不来，你能跑得掉？那种场面，怎么看都是你们吃亏吧？”
“吃亏？”
“那个发哥，看上去挺凶的。”
“混社会的。”
“我猜也是。”魏何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约在学校操场上打群架……没人管吗？实在没人管，直接报警就是了！话说回来，喂，你们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打群架？报警？”
“怎么……”
杨灿从车后座上跳下来，和魏何并肩往前走，说你是不是搞错了，并没有人打架啊。
他想了一下，又解释说：“发哥有时会叫朋友来我们学校打篮球——别看我们学校破成这样，篮球队倒是有几个厉害角色，经常有人找过来打球，不过十次有九次会被虐的很惨；对了，追我们的胖子是发哥亲戚，表弟还是堂弟来着？在我们学校隔壁的复读班，每次发哥叫不到人，就把他拎过来凑数……”
敢情是这么个叫人啊？是这么个动真格啊？是这么个打不过就跑啊？魏何的脸色越来越僵，觉得自己被那胖子深深地欺骗了，不过，他还企图做一次最后的挣扎：“那你们一大群男的气势汹汹往操场走，手里还抓着扫把木棍，是几个意思？”
“打扫卫生。”
“哈？”
“这周轮到我们班承包操场卫生区，男生想看发哥他们打球，就用打扫卫生当借口，全跑来操场上了——我不是和你说今天有事，叫你改天再来么？”
“我没看手机……”
“收起你那丰富的想象力。”杨灿顿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像我们五中这些学生，成天就只想着打架？”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魏何被他说得无地自容，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解释。
事实上，他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家庭背景是人与人之间第一道分水岭，教育资源则是第二道，好学校里的学生，就该站在舞台中央迎接掌声和鲜花；而那些自我放弃或是被家庭放弃，在垃圾学校混日子的学生，日常生活不就是打架殴斗烟酒皆沾，在毫无波澜的死水里挣扎么……
虽然自诩上流的人嘴上不会说，各类报道也不会这样写，但，事实不就是这样的吗？
但是现在，魏何这个根深蒂固的念头，竟稍稍有了些许松动。
“这世上很多事，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杨灿压低声音，眼中有一丝不需任何人理解的倔强，“再说，打架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回头你要是被人欺负，我一定会站出来帮你揍人。”
魏何回神：“你说什么？”
杨灿将眼神飘开：“没说什么。”
其实魏何听到了，只是想再听一遍而已，他将手臂往杨灿肩膀上一搭：“提刀帮我助威吗？哇，有点期待！”
杨灿别扭地往旁边挪，旧事重提：“你连几只鹅都打不过……”
魏何嘿嘿笑着，没再反驳，只是推着车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住：“我想到一件事：这么一看，我岂不是偷了那胖子的自行车？我要这破自行车干嘛！他会不会报警啊？我真是，妈的，我真是……哈哈哈哈！怪不得那胖子跟在后面一直追我，原来是……哈哈哈哈……”
思考了三秒钟，杨灿也跟着笑起来。
魏何好像没见过那家伙笑成这样，不由笑的更起劲。
两个高中生在自行车道上笑得抖成一团，惹得骑车路过的人连声呵斥，直到笑累了，魏何才扭头征求杨灿意见：“那咱们现在去哪？回五中吗？你要不要去拿书包，那什么，我去把车还了……”
这话说得有些犹豫，老实说，他根本不想回去。
“算了，别回去了。作业写不写都无所谓，反正也没人管，还有，我不想打扫卫生。”杨灿摇头，头一次向魏何坦诚自己的想法，“自行车的话，明天我骑去学校还给胖子，顺便和他解释清楚。”
“你回家……那、那我呢？我今天都和我妈说了不回去吃饭了。”魏何想起什么，拍拍身后的书包，“对了，我带了初中英语课本和音标卡给你，你看，都装在包里一起带来……”
“上车，走吧。”
“嗯？”
“去我家店里。”杨灿说，“请你吃碗羊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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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七扭八歪地拐进暗巷，老远就能闻见羊肉汤的香味。
老杨看见儿子放学回家，并没有表现出一个父亲该有的热情，倒是杨灿指指推着车的魏何，言简意赅地介绍说是“同学”。
来过店里的客人，老杨多少都会有点眼熟，他冲魏何点了一下头，后者赶紧喊了句“叔叔好”，见人家没答应，魏何接着又说：“叔叔，我一会儿走的时候再买点儿冻羊糕，我妈上次吃了，说特别好吃。”
老杨这才笑了笑。
杨灿没多啰嗦，示意魏何上楼。
魏何问：“不是说请我吃面吗？”
杨灿看看他：“我给你端上来。”
意外享受到了升级服务，魏何乐颠颠地跟着少东家往楼上走，然后发现二楼空间和一层店面差不多大，被隔成了好几个房间，杨灿的卧室在最角落里。带魏何进去前他犹豫了一小会儿，才缓缓拧开门把手。
很小的房间。
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写字台，再放不下其他家具，魏何算了算，最多也就七、八个平方吧？比自己家的卫生间还要小，而且光线也不好，怪不得杨灿会近视……要不回头送他一副眼镜吧？他有没有眼镜来着？
正想着心思，杨灿抢先开口：“我屋里有点乱。”
魏何点点头，忽然觉得这么坦诚太失礼，又摇摇头，但觉得虚伪的自己更失礼了——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这更糟糕的卧室。
在征得杨灿允许后，魏何挪动着自己的双腿，勉强在床尾坐下来，顺势扫了眼斜对面的写字台：上面摆放着几个一看就很廉价的笔筒，台式机也已经上了年头，杂牌键盘旁边放着块手绘板——看上去也不怎么值钱。
魏何脑子一抽，张口问：“你用手绘板……啊？”
杨灿面露惊讶，几秒钟后才“嗯”一声，抬手开始收拾桌面，用几本A4大小的练习册将手绘板给挡住。
魏何却不依不饶，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会画画？大概是怕对方又故意找借口糊弄过去，他决定率先坦白：“其实，那天在网吧，我看到了你的微博——你在网上发了很多画。”
杨灿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又“嗯”了一声。
“你画画……挺好看的。”
“随便画的。”
“你画那些画，赚钱吗？”
“不多。”
魏何想，不多的意思，就是能赚钱。
他还想问点别的：“那为什么……”
话说了一半就没再继续，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杨灿什么——既然能赚钱，那为什么不给自己置办点像样的行头？又或者是，既然能赚钱，那为什么你看上去还这么勤俭节约、艰苦朴素？但不管怎么接下去，都不太礼貌，他索性闭上了嘴。
然而，架不住聊天对象心思细腻。
杨灿叹了口气，小声说：“其实，我就是想攒点钱。”
“你？攒钱做什么？”
“我……”
“木山大佬，你每次说话，能不能别和挤牙膏似的啊？你告诉我，我又不会出去和别人乱说——拜托，咱俩连共同好友都不会超过三个！”魏何手一摊，琢磨着又加上另一个筹码，“我也不会嘲笑你的！我保证！”
历经一番心里斗争，杨灿的声音更小了：“我……想参加艺考。”
他说完，就逃跑似的推门出去了，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塑料托盘，里面是两碗羊肉羊肚多到快溢出来的汤面，还有两罐冰可乐。魏何赶紧伸手帮了一把，笑嘻嘻地将可乐拿给杨灿：“给大佬递……”
梗还没说完，就被杨灿打断：“是不是挺可笑的？”
“什、什么可笑？”
“艺术联考。”杨灿在椅子上坐下，将筷子递给魏何，“你知道的，我成绩不好，如果从现在开始努力，或许能够达到艺术类招生的分数线；但艺术生要花很多钱，得去考前培训，得准备去几个城市考试的路费，学费也很贵……这事我爸肯定反对，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为什么不支持？这是好事啊！”
“我爸觉得，画画早晚得饿死，还不如学门手艺来得实在；考不上大学也不要紧，反正，他也拿不出供我读大学的钱。”
“那如果他知道你现在画画就能挣钱，会不会改变想法？”
“对他那种人来说，有些观念已经烂在骨子里了，说不通的。”杨灿摇了摇头，坦然道，“再说，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我身上有闲钱？”
“啊？”
“他喜欢打牌，打得又烂，店里那点现金都给他拿上牌桌了。有时身上实在没钱，见我门没锁，就会进来翻我抽屉……嗯，拿钱应急。我爸只知道我在外面做兼职，赚的钱刚够生活费，其他的事什么都不清楚，反正，只要我不找他要钱就行。”杨灿若有所思地深吸一口气，继而摆摆手，“不说了，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
魏何确实不理解。
他的生活圈子和杨灿不同，接触到的人也有天壤之别，如果他说自己想考什么艺术生，估计爹妈早就屁颠屁颠准备好人民币、张罗着给他去找老师和培训班去了，那有什么需要“自己想办法”的情况？像老杨这种家长，他只在网上的吐槽贴里看到过，有时甚至还觉得，那些是为了吸睛现编出来的故事。
魏何看着和自己同龄的男生，头一回有种无力感。
人和人之间，果然还是不同的啊。
他其实很想问问杨灿到底存够了钱没有，如果不够，还差多少？他可以把自己的压岁钱拿出来一部分给他应急……不过，这话魏何到最后也没说出来，一来是因为自己和杨灿还没有熟络到可以建立起肮脏的金钱关系，二来是因为拧巴如灿羊羊，如果提到钱的事，指不定又会像那晚一样，当场和他翻脸。
魏何只能埋头吃面。
一口热羊汤下肚，快活似神仙。他一口气吃掉半碗面才抬头，盯着杨灿微微蹙起的眉毛，扯开话题：“对了，我家邻居小姐姐就是艺术生，回头我帮你问问这两年的招生情况……”
杨灿捞了几根面条送进嘴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魏何一拍脑袋：“我怎么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不管考不考艺术生，你想继续念书，文化课都得加油。”
他从包里摸出初中英语课本，一本一本摊在床上，又将老妈淘宝来的那盒音标卡给翻了出来，在一脸茫然的杨灿面前晃了晃：“我是现在教你？还是，你先自己琢磨，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再来问我？”
杨灿想都没想就选了后者。
魏老师耸耸肩，觉得眼前这位学生还真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每晚六点半左右，积水巷就开始热闹起来。
外来务工人员纷纷归家，大排档和街边摊顿时挤满了人，杨记羊肉店当然也不例外。客人多了起来，老杨在楼下喊了好几嗓子“杨灿”，急需人帮忙。魏何自然听得懂逐客令，他拎着书包跟着杨灿下了楼，称好五十块钱的冻羊糕，又叮嘱杨灿明天记得把自行车还给胖子。
杨灿又问：“那你的车怎么办？”
魏何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随手递给他：“要不你先骑着，等我有空再过来拿车？我到你这儿，比到五中近些……”
“行。”
“顺便再过来吃第二碗面——还要给你做随堂测试，哈哈哈哈。”
“你好像乐在其中？”
“是啊，谁让你是我第一个学生呢。”魏何吸吸鼻子，大笑起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会亏待你的。”
“滚吧。”
杨灿不耐烦地摆摆手。
等到所有客人离开后，他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然后清洗消毒，这是每天必做的几项工作，甚至比写作业和画画更重要。
同城的羊肉店大多会开到十二点，或者更晚一些，他家的店却时不时九点多就开始打烊……因为晚上十点过后，老杨的牌局就开始了，他虽然不算什么资深赌徒，但难免手痒。
杨灿在擦完最后一张桌子时，老杨过来拽了他一把。
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
过不起然，中年男人扯出一个笑容，努力缓解着空气中的尴尬：“儿子，你身上有没有现金？拿点给我……”
“店里没钱吗？”
“有啊，这不是……不够吗？哎！”
杨灿面无表情地将抹布叠好，冷声问：“还要多少？”
“你有多少？”
“只剩四百，下半个月的生活费。”
“不止吧？我前两天还看到，你抽屉里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老杨扯扯嘴角，“等我今晚翻了本，一定多还你点。”
“我抽屉里原本有两千块钱，是我打工挣的，留着给家里应急用。”杨灿毫不客气地拆穿父亲，“已经被你拿走六百块了。”
老杨脸色一变：“瞎说什么呢，我没动过你的钱……”
杨灿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又说：“行，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抽屉里有两千块，我身上有四百块，现在我把四百块给你，你不用还我……那两千块我拿去当后面几个月的生活费，店里以后万一周转不过来，你找我也没辙。”
他说完，从口袋里摸出四百块钱。
老杨高高兴兴应了一声，接过儿子给的钱，转身投入夜幕之中。
- 03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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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回顾第一章：提刀少年
第二章：扶贫？不需要的
作者：烟二（微博：@狐扯的烟二）
知名游戏博主，玩的游戏叫人生。别问了，不会骑自行车。
更新频率：每周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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