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黄昏，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云河金水荡漾。

　　城楼上的华服青年无心欣赏夕阳，却云河中的小鱼颇感兴趣。他倚着城墙，随手一挥，那鱼儿嗅探的美味就轻飘飘地出现在前方的水面。

　　似乎是惊恐，似乎是困惑，那鱼没有立即上前。它潜入更深的水下，迂回徘徊。最终却还是没有抵挡住鱼腹的催促，试探着进食。

　　雀跃的鸟鸣声响起，小鱼已经落入苍鹭腹中。

　　华服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苍鹭，从高空中飞跃盘旋，再到他手臂中安静地东张西望。

　　“这才是猎手该有的样子。”华服青年抚着苍鹭的小脑袋，嘴角微微上扬。他振臂一甩，放飞苍鹭，修长的背影消失在楼阁之中。

　　青年正是陆鸣，天云大陆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二

　　云河隔岸就是妖族的领地。

　　妖王的世子愚钝又贪玩，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身为妖王世子，却是天生道体（人体）。长得一副憨厚的模样，干的却尽不是妖事。

　　人族和妖族相安无事百年，他就在人族的地盘风流了百年。

　　流连花丛，附庸文雅，功法不练，学人饮酒作诗。

　　他最常出现的地方就是清江江畔的人间仙阁。在那里，他搂着歌姬，望着滚滚清江满眼深情，手端放在胸前，在胸中憋着一口气，假作才思泉涌，直到忍不住泄气的时刻，他的打油诗就出来了。

　　这一天，他依然在那里。

　　“大，大河来兮，奔东方，鱼水欢兮，我在行……”结结巴巴试着念了许久，世子终于凑出一句诗。

　　正当他要得意地转身向歌姬炫耀邀赏时，他眼前忽然一黑，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三

　　“世子别来无恙。”

　　陆鸣笑眯眯地看向摸着脑袋，面露茫然的世子。

　　尚未清醒的世子拧着眉头，好像回想什么。只见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般指着陆鸣怒火中烧：“卧槽，你他妈就是敲我闷棍的那个煞笔。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我顷刻间就能让你身死道消，万劫不复，复……”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陆哥来多敲几下，打是亲，越打我越亲。”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世子看清来人是陆鸣之后，立刻满脸笑容，谄媚巴结。他走到陆鸣身前扯陆鸣的手，朝自己的脑袋打去。

　　陆鸣笑了笑，示意世子松开。随后，他转身走向大门旁边，若有深意地说：“世子问我是谁，那么世子又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此言一出，妖王世子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沉思了良久后，他又霎时间大惊失色。只见他下意识离远了陆鸣，战战兢兢地问道：“陆哥，你不会，不会是要咔嚓我吧？我知道我错了，骂你一句你也不用这么小心眼吧。”

　　“我就问问世子知不知道自己是谁而已。”见世子会错了意，陆鸣淡然说道。

　　“我是当今妖王世子啊，我再傻子我也不能傻到不知道自己是谁。”世子疑惑地回答。

　　“不，你不是。”

　　“那我是谁？”

　　“你是一味药，一味长生药。”陆鸣突然转头，直视世子的双眼。

　　陆鸣说得轻飘飘，世子却能感受到陆鸣眼中狂热，恨不得将自己吞噬，每一两肉都被他的贪婪榨干，化作药效的狂热。

　　世子的表情凝固了，除了本能地后退，他不知道该有什么动作。他清楚陆鸣不是玩笑之语，只是他也无暇思考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一味药，还是一味长生药。他只明白，远水解不了近渴，父王是指望不上了，自己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心慌意乱的他一步步后退，直到身后的梁柱将他顶住。

　　“世子不用怕，我答应过你父亲，不会杀你。”陆鸣的眼神跟着世子的一步步动作，他平静地看着脸色苍白、惊恐万状的世子，随后淡然一笑。

　　听完这话，世子虽然仍有防备，脸上的表情显然轻松了许多。

　　“那我为什么就变成了一味药？”

　　世子将自己心中的困惑说出，期待陆鸣解答。

　　“你父王有长生之术，这是世人皆知的是。人族大大小小的修士换了一茬又一茬，妖王还是那个妖王。”

　　“这就不对了。别人不知道，陆哥你还还不知道吗？我家那老头就是个王八，货真价实的王八，他活得久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额，不对。是玄武，玄武。”

　　世子说得大大咧咧，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太对劲，这不是把自己骂进去了吗？只好尴尬改口。

　　“你父亲那丁点儿血脉，那点修为，早就该死了。只是依靠你的气血，才苟延残喘到现在。”

　　“什么意思？”

　　“百年前，我与你父亲争夺长生药。机缘巧合下却被你给吃了，再吃你只能延缓生命流逝，却没有药效了。”

　　世子当即张大了嘴吧说不出话来，他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存在。

　　“难怪老头隔一段时间就让我回去，气机还越来越弱。”世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父王是真的爱你，不然他今天又怎么会死。他明白我要什么，所以他给了我想要的，换回你。”

　　陆鸣深深地看了世子一眼，眼眸中的深邃甚至将世子的神识都陷入进去。

　　不等世子有所反应，陆鸣手掌中弥漫出一股幽香，世子再次晕了过去。

　　“风来了，天下很快就会太平。”

　　陆鸣走出门外，任由衣襟随风舞动。

　　四

　　妖王寿终正寝。

　　这个看似理所当然却让人惊诧不已的消息随风的方向传遍整个大陆。不少人听到这一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呆立良久，然后回想起漫漫岁月中潇洒的妖王竟然已经存活数万年后，随即释然。

　　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一个不知何处而来却牵引着大陆所有高阶修士心魂的消息——妖王世子就是长生药。

　　天云已经数万年没有修士渡劫飞升了，吃了妖王世子，那这机会岂不是。不死，总会有机会的。

　　一时间，妖王已死，人族、妖族该如何应对的问题所有人都漠不关心。他们只在乎，世子，在哪里。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世子在那座云河河畔的天御城的消息悄无声息地在天云流传。

　　“是在那个疯子那里。”

　　“他可是个疯子，不好对付啊。”

　　“哼，所有人一起上，还怕他一个刚升元婴不久的毛头小子不成？抢到再说。”

　　明里暗里，所有前往天御城的修士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天御，还是那个一如往常般宁静的天御。

　　终于有一天，天御城传出音讯，陆鸣要将妖王世子蒸了吃，邀天下大修同享。

　　没有谁，能平复那颗躁动的心，顶住长生的诱惑。

　　五

　　那一天，天御城来了很多人。准确的说，是很多元婴大修士。妖族大修尚且如此，人族更不必说。

　　广场中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城楼上是一鼎药鼎蒸腾着热气，正上方是仍在昏迷中的世子。

　　所有人都怡然自得，没有人会想到陆鸣在这么多大修在场的情况下敢耍什么花招。他们所需要思考的就是，谁配吃上一口。

　　陆鸣从楼阁中走出，俯视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他的视角一点点挪动，像是在扫视人群。

　　待到陆鸣扫到城墙边不起眼的角落，他终于看到了那几位妖族大修，妖王曾经倚重的大将。

　　“你们也来了，来救世子吗？”陆鸣的语气充满着嗤笑。

　　“放肆，陆鸣，识相就快把世子交出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我看你们不像。”

　　陆鸣不再理会。

　　他春风满面地面对着广场中所有修士，张开双臂。

　　“欢迎大家，前来送死。哈哈哈哈……”

　　整个天空开始被一块庞大的龟壳遮挡，龟壳中的格子线条闪烁着诡异的紫光。

　　广场不知何时起开始有规则的下陷，崩落成一个庞大的法阵。

　　一道道爬纹将城墙撕开裂痕，血色的溶液从裂缝中流出，蔓延到法阵中流动、汇聚于中心。

　　这些跺跺脚就能让天云颤一颤的大修们坐不住了，他们有的往城外跑，有的直奔陆鸣杀去，有的则试图混水摸鱼，将世子夺走。

　　可惜都没有用。他们被困死在广场内，上天下地，皆不能。

　　灰蒙蒙的龟壳下，一双铜锣般的巨眼浮现，闪动着幽绿的亮光。

　　那双眼慢慢向着广场下的人群下沉，直到庞大的三角状脑袋完全暴露在空中。

　　“妖，妖王……”

　　不知何人大喊了一句，那脑袋却开始张开狰狞巨口。

　　所有修士的血肉开始消解，化作一滩血水，汇集于法阵的中心，开始向上涌动。鲜红的水柱如龙吸水般被那血盆大口全部吸食。

　　广场恢复了原样，一干二净，仿佛刚刚的悲惨都只是一场海市蜃楼。只有那天御上空漂浮的玄武虚影证明着一切。

　　陆鸣面无表情，他将世子扔在一旁，从玄武的尾巴走向大脑。他飞快地结着手印，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他猛然睁开双眼，右手向玄武的天灵盖一震。

　　一缕缕夹杂着黑丝的血雾开始从玄武的口中吐露，向上弥漫、散开，宛若一朵梅花。

　　他冷冷看着梅花在世界各处一朵朵散开，身负灵气的生灵一个个消融，再散开成一朵朵梅花。

　　他忽然笑了，一如当年还是一个普通人的他，梅花下给女孩的承诺。我们都会成为顶级的修士，得道长生的。

　　可是，为什么你只能在我心里面永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