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礼物

  人有了些年纪,梦里多是青葱岁月。每当我在梦里回到年少时,与他的度过的那一天便反复的重现,伤感而真实。

  他叫芋头,是我中学时最好的玩伴。三年的时光中我们互为影子,见到我必然见到他见到他也必然见到我,如果碰巧只见到我们两个人其中的一个,那就预示着我俩即将相见。

  初次见面,是在中学开学前的第一次报到。我俩分在同一个班,放学后走的同一条路,在每个岔路口和同学们逐一告别 ,最后路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俩相识一笑,才开始真正的去仔细观察对方。芋头那天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装,袖子和裤线两边有着两道白条,那时感觉好土,现在却是最经典的怀旧。我依稀记得他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记得不清楚是因为那鞋白的很模糊 。他个子不高,比我矮半头,身体强壮结实,方脸,头显得有些大,五官标准算是有点儿帅的那种男孩。我特别想知道,那天我在他的记忆里是什么样子?他说他记得很清楚就是不告诉我。

  我记得和他讲的第一就话是“你家住哪里呀?”

  他向前指了指说“就住前面。”

  我俩向前继续走,越走两个人离得越近。

  他突然问我“你住哪儿呀?”

  “也在前面”。我说

  我俩走过一个路口不约而同停住了 ,

  他指着右手边楼说“我到家了,这个楼,六楼。我指着左手边的楼说“我也到家了,这个楼,六楼。”

  缘分在那个年纪就是不断的巧合带来的欢笑,这一笑就笑了三十年。

  从那一天起,每天清晨,我俩站在自家的阳台上相互呼喊着对方的名字,预定这一起去上学的时间,放假的时候就商量着去胡闹的地点。没有多久,我俩的名字在方圆几百米内已是家喻户晓了,邻居们甚至对我俩的行踪也都略知一二。

  暑假无疑是我俩最开心的日子,都是双职工的独生子女,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去百无聊赖。一天中午,烈日当空,吃过午饭后,我站在阳台上开始呼喊芋头。不多时他家的阳台上探出一颗大脑袋,喊到“去哪儿呀?”

  我说“省点嗓子,楼下见面说”。

  我话音未落,那颗大脑袋就收了回去。大约过了十分钟我在楼下等到了他 。芋头问“大中午的去哪儿呀?”

  我说“去海边吧,走着去,省钱。就从学校门口的公园里面走,走小路翻过榉林山就到了。 一路上都是树荫,凉快。”

  芋头听说要走到海边 ,挠了挠头说“这可不近呀,少说也要走上一个多小时,下午回来怎么办?走回来开就天黑了呀!”

  我有些不耐烦的说“就是远才好玩呐,下午回来坐公交车呀!咱俩这会儿出发,到了海边太阳也就没这么晒了。找块晒得热乎乎的大礁石上一躺,有烟有汽水,聊一下午,多美!”

  芋头显然被我的憧憬给打动了,有些兴奋的说“想想是挺美吭 了,赶紧走吧!”

  我一手搂住他的肩膀问“你身上有多少钱?”他摸了下裤兜说“我这有两块钱,怎么了?”我心里算计了一会说“我这有四块钱,加上你的两块一共六块。买一盒精品哈德门三块,四瓶汽水两块,还剩一块正好坐车回来,完美,出发!”

  家到学校的路,我们俩闭着眼也能走个来回。那时路上的汽车就像现在天上的鸟儿一样,少的可怜。我俩肆无忌惮的一个跑一个追,一个追一个跑。不多会就到了学校的门口,学校的大门紧紧关着。我俩站在门外,透过大门栏杆望着空无一人的操场,心里有一种脱离苦海般的巨大快感,多么希望这扇门永远别打开。

  经过学校,穿过公园大门,沿着公园围墙有一条环山小路。小路是人们硬生生走出的,曾经的绿草被踏成了黄土,黄土被踏成了细如粉末的黄沙。路四周的树木高大繁茂,炙热的阳光被一层层的枝叶切割成无数的闪亮的碎片,抬头向上望去和电影《罗生门》里面的镜头一模一样。

  我俩贴着围墙走到山的深处时,已是四下无人,时而有几只乌鸦在林中穿梭。虽然是白天,但置身深山野外心里还有点儿发怵,我俩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猛然间,有人喊了一声“小孩,站住!”我和芋头都吓了一激灵,停住了脚步。环顾四周,见一个人从前方不远处的围墙上跳了下来,向我俩摆了摆手示意我们过去。我心里顿时有一种不祥预感,回头看了芋头一眼。他有些满不在乎样子,大步向那人走去,我也只好硬头皮,着紧随其后跟了过去。走到近前,见是一个比我们稍大些的男孩,个子比我高一点,身体很结实像个体育生。皮肤黑黝黝的脏,脸上至少覆盖着一个星期的污垢。眼睛像癞蛤蟆的一样又大又圆,向外凸着。蒜头鼻子,撇着两片厚厚嘴唇 正一脸坏笑的盯着我俩 。一看就是一个标准的·游离在社会上的小混混。

  芋头面无表情楞楞的问到“你叫我们俩有什么事嘛?”

  “你俩是那个学校?”小混混问

  “我俩是榉林中学的。”我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你们俩身上有钱嘛?“他说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刚才的预感没有错 ,今天我俩身上这几块钱算是保不住了。我迟疑了一下 抱着侥幸的心理摇了摇头。小混混阴沉着脸 ,一边慢慢向我挪着步子 ,一边恶狠狠的说

  ”没有钱是吧?要是被我搜出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

  说罢,一只粗大的脏手就向我裤兜伸了过来。忽然,芋头挡在了我的前面,顺势推开了小混混的脏手。仰着头,死死的盯着大男孩的脸说 ,

  ”有钱又怎样?有钱凭什么给你。“

  小混混没料到此时会有人挑衅他,芋头的话瞬间把他给激怒了。左手抓住芋头的衣领,满目狰狞得吼道:

  “凭什么?就凭这个!"

  说着,右手握成硕大的拳头,在粗壮手臂的带动下向芋头的脑袋挥了过来。芋头赶忙把头向下一低,躲过了这一拳。顺势用头狠狠的撞向小混混的胸口,小混混冷不丁被他给撞了个四脚朝天。芋头随即扑了过去,两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我一时也没搞明白芋头这是生猛还是冲动,竟然傻傻的站在一旁看着不知所措。在那个年纪,看着之相差一两岁,但打起架来不论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有着巨大的差距。没一会儿,芋头就被小混混压在身子下面 ,双手紧紧抱着头来回躲闪着犹如雨点般的拳头。看着芋头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我一时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随手抓起一把细土快步走到大男孩的背后。把紧握着细土的手绕到大男孩的面前,一把细土结结实实的抹到他那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睛上。随着一声惨叫,小混混猛的从芋头身上猛地站了起来,两只手在眼睛上玩命的揉搓着 。眼泪活着细土在脸上开了成了两朵暗黄色污浊的花 。

  我赶紧拉起地上的芋头喊了一声:”快跑!“ 芋头站起身来跟我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向回跑去,冲着正在哀嚎的小混混就是结实的一脚。 又是一声惨叫,小混混便一头栽倒路边的树丛里。我和芋头头也不回的向山下狂奔,一边跑一边肆无忌惮的欢呼,狂笑着,笑声回荡在山林里中久久不曾散去。

  一口气跑到山脚下,我俩早已是大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芋头面带余笑的问我:

  ”你刚才怎么不和我一起上呀?咱俩要是一起上那小子肯定不是对手。”

  我故作厌恶说:

  “你没见那小子多邋遢吗?我有洁癖, 碰着他我觉得恶心!”

  芋头一脸不屑的看着我说:

  “你快拉倒吧 !怂就是怂,咱俩谁不知道谁呀?你还有洁癖了?是今天刚有的吧 !我真没觉得你比那小子干净多少。不过说实话,你刚才那一把土真是够阴狠的 ,估计那小子有的受了。这个时候山上没有人又没有水,等他能看见了 恐怕太阳都下山了 。”

  我不误得意说 :

  “我这就兵法上的最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说完我俩又是一通狂笑。

  下了山,又走过一条长长下坡路,穿过著名的景区就到了海边 。我在路旁小卖部买好了一盒烟,四瓶汽水,寻着一块三面环海的大礁石我俩并排着躺了下来。海风带着一丝清凉拂过全身,点上一支烟,曾未有过的惬意油然而生。就这样两个人无忧无虑的望着天空,我一句,他一句的聊了起来。

  聊的都是那些发生在学校里但和学习没有一点关系的事:年级里每个班的班花谁更好看,二班的班花和校外某个小混混在一起的风流韵事。聊着:三班的班主任 腿毛又黑又长把丝袜都给捅破了,年轻丰满的音乐老师在办公桌的抽屉里藏着一大盒避孕套,盒子是打开的,应该是用过了。聊着:周边的几个学校的老大谁打架最狠,又有谁的最新战绩改变了江湖排位。说到好笑之处,双手拍打着礁石,泪花四溅。说到了 激动之处,手舞足蹈,犹如身临其境。就这样我俩在大礁石上时而躺着,时而坐着,时而来回翻滚着,远远的看去就像两只穿着衣服的海豹。

  不知不觉中太阳马上就要碰到西边的海了,晚霞把海面镀上一层金箔 ,到了该回家的时间。我俩有些不舍的站起身望着已是分明的海平线,芋头悠悠说

  “等以后我们两个人长大了,有了钱。  把车往海边一停,还是在这里,还是像今天一样,那该多好呀!”

  看着他故作感慨的样子,我随口说:

  “你可想的真远,暑假还没过完,离长大了那还早着呐!”

  海面渐渐趋于平静,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浪花疲惫了,懒散而随意的跳着。

  浪花似乎是那些浪花 夕阳却多了几片残云相伴。三十后的一天,此时,我和芋头都已过了不惑之年。把车都停在离海不远处的路边 ,如约来到了那块大礁石上,礁石变得比当年小了些。我俩还好,面容谈不上沧桑 却也满是生活的艰辛。两个人都直直的站着,谁也没有坐,心里都清楚坐下再站起来的时候吃力。我点上了一根烟,递给了芋头了一根。芋头冲我摇了摇手说:

  “戒了,要孩子那会儿就戒掉了。“

  我点了点头说”嗯,能戒掉就好!“

  此后,我俩便默不作声,一同陷入了回忆的沼泽。

  三十年前的那天里的一切都如同昨天刚发生过一样,历历在目,那无忧无虑的欢笑始仿佛依然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红彤彤的把自己烧成了残阳。芋头眯着眼望着它,幽幽的说 "如果再过三十年,我们都老了,还能在这里聊天该多好呀 !”

  我苦涩的一笑说“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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