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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北冥
01
扣扣索索了一辈子的老王，在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突然撞了大运，中了200万的彩票。
这笔钱还没到手，老王就在盘算着该怎么花出去了。先拿出100万来给女儿晶晶买一套房。
晶晶是老王人到中年才得的独生女，捧在手心里长到二十七八岁，还没能找到一户好人家。这事儿就成了老王的一块心病。现在好了，有了这笔钱能给女儿买套房子，以后嫁了人说话也硬气。他甚至开始咂摸着让媒婆招个上门女婿，往后那臭小子敢欺负女儿，他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剩下的100万存在银行里吃利息。存上几年死期的话，一个月的利息就有两三千了，只要没病没灾，这些钱够他和王婶吃喝的了。那些理财投资之类的，他是一概不信的。年轻的时候他曾经因为投资吃过大亏，将家当都填了进去。
人到中年之后，胆子就变得越来越小。就像一块吸满了水而膨胀的海绵，逐渐的干瘪萎缩，再经不起任何风雨。
还好，他现在有钱了，也算对妻女有了交代。在他耳边唠唠叨叨了一辈子的王婶，总该乖乖闭嘴了吧！
这么想着，老王觉着丹田之处一股豪气直冲而上，他不觉挺起了胸脯，拉直了腰杆，大摇大摆得往前走。走出不过几百米，他的腰杆又渐渐弯了下去。他这辈子习惯了低眉顺眼，突然间让他昂首阔步反而不适应——太费劲，挺直的腰杆子跟垫了块钢板似的，硌得慌。
老王的那些宏伟大计还没能落实，又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那张中了200万的彩票丢了！
02
这张彩票丢了，就等于是摘了老王心肝儿。
晚上一闭上眼睛，老王就想到了那200万，肚子钻了只猫似的整夜整夜地叫着春，死命扒挠着。没多长时间，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老王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最后还是王婶儿看不下去，去医院开了瓶安眠药。两颗药下去，才总算止住了老王肚子里的那只猫。
人一旦睡眠好了，精神也就上来了。有了精神头之后，老王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看谁都像贼。他的那张彩票是放在装茶叶的铁皮罐子里的，他又将铁皮罐子装进了咸菜坛子里，塞入了床底下。只等几天之后，去兑奖拿钱了。
就这么三五天功夫，彩票就凭空消失了？老两口退休之后极少出门，女儿则在外租房子住，偶尔才会回趟家。根本不可能有外人能进入他们家，还那么准确地找到他的秘密基地，偷走他的彩票。
所以，这个贼只可能是内贼！
是晶晶？没理由啊，晶晶是自己的独生女，自个儿的东西可不都是留给她嘛？
难道是王婶拿的？也不可能，她没理由背着自己拿彩票。王婶跟着自己泡在苦水里过了大半辈子，那些苦日子都熬过来了，好容易日子有了盼头，她还能生出其他想法不成？
这个念头在老王的脑子里转了几转，始终挥之不去。
当年老王被骗了之后，家里的境况就一蹶不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王婶时常抱怨。
前些日子王婶还因为家境不好，拖累了女儿找不到好对象的事儿跟他闹，嚷嚷着要离婚找人去。难不成是王婶当真是临老入了回花丛，要将他给踹了？
03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老王就觉得心里比猫挠还难受。他和王婶相互扶持着大半辈子都过下来了，王婶要是在这个时候抛下他，他可怎么活？
老王不信也不敢信，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婶，指望给自己的这份不信加些筹码。这一观察倒叫老王的心凉了半截。
他发现这段时间，王婶有事没事总爱往外跑，还时常煲了些鸡汤鱼汤带出门去，每次出门回来都笑嘻嘻的，一副怀春少女的模样。
老王看了心里酸溜溜的，却不敢多问。在王婶的威压下活了几十年，老王早就习惯了按照王婶的指令做事，而不去追问缘由。
现在他倒是有了追问的理由，可老王却没有追问的底气。万一，是真的可怎么好？不捅破，至少这个家还能保得住。能拖一天是一天吧，老王颓废地想。
晚上睡觉的时候，老王又一次失眠了，这次连两颗小药丸也不好使。那张中了200万的彩票长了脚似的在他跟前翻身打滚地折腾。
王婶如果单单是偷人那还好说。可如果她偷人的同时，还偷摸着拿了自己的彩票，那就太不地道了！如果这都能忍，那还算个男人吗？
老王不再迟疑，他决定找出真相。即使王婶真要将他给踹了，那也得把他应得的那份钱给他不是？兜里有了钱，他还怕日子过不下去吗？这么想着，老王焦躁的心又坚定了下来，很快陷入了沉睡。
04
第二天一大早，王婶又一次出了门。这次老王没闲着，他头上压了个阔沿帽，脸上用围巾捂得严严实实的，蔫不出声地跟着王婶。倒了两趟公交之后才到达目的地，老王抬头一看，剩下的那半截心肝也彻底凉透。
“xx综合医院”。
这家医院跟老王一家没什么渊源，可医院里的一名医生却和王婶有过一段孽缘。那是王婶的初恋男友，陈秋！
老王两口子婚后没两年，就因为投资失败的事儿闹得天翻地覆，是陈秋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帮了他们家一把。这年头谁的眼睛里都盯着个利字，如果不是图你点什么，谁会巴心巴肺来帮你？
可他们家一穷二白的，陈秋能图他们家什么？图的还不就是王婶嘛！话说回来，这事儿也怪不得王婶，要怪也只能怪老王自己！那时候家底几乎被他给折腾光了，家里的老人又生了病，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
因为这事儿，老王心里一直吊着口气。后来陈秋成了家，借他的钱也还上了，这事就没再被提过。几十年下来了，老王就是有再大的怨气也该被磨光了。可老王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这该死的陈秋又蹦哒出来！
果然，不出一个小时，日头高高挂起的正午时分，王婶提着个保温盒出来了。同她一起出来的还有陈秋，两个人说说笑笑地挨在一块，倒比和自己这个正经的丈夫还亲热几分。
老王心里不断冒着酸气，刚想上前质问又顿住了。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回去的路上委屈的情绪翻江倒海。
05
老王决定给女儿晶晶打个电话，问问她该怎么办。
谁知道晶晶却没有为他说上两句公道话。她长久地沉默之后，深叹了一口气。那声音自高处落下，仿佛一处断了层的悬崖，急转而下，叫老王仅剩的那点心气咣当一声摔进了崖底。
“爸，妈和陈叔的事……你想开些。至于那张彩票，爸，你说那笔钱重要还是咱们这个家重要？”
钱重要还是家重要？这个傻孩子啊，有了那笔钱不就等于有了这个家嘛！
挂了电话之后，老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女儿也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原本拥挤而陈旧的小房子里，空间被无限拉长，显得空荡荡的。
王婶回来的时候脸色如常，看不出半点端倪。老王试探着问她，“你最近天天都出门，到底干嘛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吃饭，没点热乎劲儿。”
王婶貌似不经意地敷衍他，“没什么。老在家呆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去看看朋友呗。谁跟你似的，成天就喜欢窝在家里发霉。”
老王一噎，低着头没敢吭声。半天之后，老王才觉出不对味来。明明他才是受害者，怎么倒头来王婶这个做错事的反而理直气壮？老王有些不服，干脆挑明了问她，“我那张彩票呢，是不是你拿的？”
这话跟刀子似的一下子就戳中了王婶的软肋，她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嘴里跟吃了黄连似的，苦得整张脸都开始扭曲。“不错，是我拿的，那又怎么样？你整天就想着你那张彩票，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们？你是想守着这个家，还是抱着那张彩票过日子？你自个掂量掂量吧！”
说完她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留下不知所措的老王，他不知道是该追上去哄她，还是该为自己知道了彩票的去向而欣喜。
06
王婶这一走，两天都没有回家，老王的心里被搅得越发不得劲儿。老王实在想不明白，有钱难道不是好事？为什么晶晶和王婶都是那样的反应？他原本指着这笔钱能让家里过得更富余些，也不知怎么的反而每个人都不好了。
到了第三天，老王再憋不住，他四处寻找王婶的下落。最后有人提醒他，看见过王婶和陈秋在一起。陈秋的家老王认识，就在离医院不远的小区。陈秋那口子几年前得了癌症去了，他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王婶要是和他在一起，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老王不再迟疑，赶紧上门寻妻。陈秋家在一楼，厨房正对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老王就站在窗外往里张望。他没想到不但王婶在这，女儿晶晶也在！王婶正做着饭，陈秋和晶晶则坐在客厅里说笑，俨然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老王再憋不住火，他一把操起路边的一块石子，狠狠地砸向落地窗。屋里的人被这响动吓了一跳，纷纷起身查看。老王一慌，赶紧猫着腰藏了起来。
当天晚上王婶就回来了，同她一起的还有陈秋。陈秋握着王婶的手郑重其事地甩出了自己的筹码，“只要你能答应小洁跟我走，彩票就还给你。”
老王一张老脸拉成了个苦瓜，嘴角微微抽动着，在王婶逼视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接过了彩票。
直到两人出门没了动静，老王才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他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婆和女儿没了，他要这些钱还有什么用？
“我不要彩票！我要我的老婆，闺女……”
正哭到伤心处，突然冲出一个人来，一拳就打在他的肩头哭喊道，“你个死老头子，既然知道我们重要，那你还惦记着那张破彩票干嘛！你再糊涂下去，我们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老王抬头一看，不是王婶又是谁？眼前的王婶比他昨天看到的更加苍老，憔悴，两鬓的白发也更多了，她似乎在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光怪陆离的画面不断撞击着老王的头脑，一时间他分不出真假，嗡得一下就昏了过去。
07
老王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医院里，这两年的记忆雨水般冲刷过他的大脑，深埋的记忆开始复苏。
老王的确中了200万的彩票，那张彩票也确实丢了。可事情不是发生在现在，而是发生在两年前！丢了彩票这事成了老王的执念，让他的精神开始发生错乱，疑神疑鬼。
王婶也是在老王精神错乱之后的胡言乱语中，才发现他心底竟然藏了这么多的心事。对她和女儿的愧疚，对女儿婚事的忧心，对她和陈秋的误解。这些事酵在老王的心里，年深日久生了根。
种种情绪像一块巨石，将老王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自尊压在了脚底，只剩下“无能”和“软弱”。而那张彩票就是推倒巨石的唯一契机。这个契机没了，情绪便再也压不住。
而陈秋作为老王的主治医生，就是看准了老王的心理，才会想到对症下药演上一出戏。他一边以药物，也就是王婶带回去的“安眠药”来压制住老王的病情，一边又不断设计逼迫老王认清事实，到底是家人重要还是钱重要。
为了一张彩票而忽略家人最后失去家人，值还是不值？
至于晶晶长时间的没有回家，那是因为她在“xx综合医院”住院待产。两年的时间，晶晶早就结了婚当了妈，王婶时常煲汤出去就是去看她。
等王婶发现老王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的时候，和陈秋一番商量干脆来了个将计就计，让老王误会到底，置之死地而后生。当然那个告知老王，他俩在一起的人也是王婶他们事先打好招呼的。
事实证明，他们赌对了！
清醒之后的老王，小心翼翼地憨笑着问王婶，“那个……你和老陈真的啥事也没有？”
王婶白了他一眼，嗔怪道，“别胡说八道！当年老陈帮我们是出于好心。我要真跟他有什么，当年就跟他走了，哪还有你什么事啊。”
老王想想也是，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直乐呵，闹得王婶也陪着他一起傻笑。
其实……当年陈秋确实提过要带她走，那个时候她不是没有动过心。这些年每一次生活跌落谷底，每一次磕磕绊绊的时候，她都后悔过没跟他走。她无数次的想象过如果当年离开了老王，她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可夫妻不就是这样吗？永远在后悔和无悔之间来回摇摆。所谓至亲至疏方成夫妻，很多事说破了反而没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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