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前天的文字末尾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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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时候,我们留恋村庄,可能只是留恋具体的人,或关于某个人的记忆。
而有一天,当人不在了,当记忆变得模糊了的时候,我想,那瓦舍,那菜园,对于我们来说,终归没多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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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虽这么说,可是每次看到那些我收藏的照片,那照片里的瓦舍,那菜园,那临时搭建的简陋的构造带有戏剧色彩的羊棚下悠然吃草的羊儿,我的记忆总是被唤醒,也就总是忍不住拿起桌旁的纸巾在眼睛周遭擦擦抹抹,抹抹擦擦。
相对来说,在我所有的朋友里,我回乡下探望老人的次数算是最勤的。这话,是基于我所知道的情况而说出的。
当然,我离家近,有着比较便利的条件。一般在外的游子,每年也就回家探亲两三次,或十一,或中秋,或年关。
也有一部分人,一年甚至两三年才回来一次。这个次数,相对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你不用着急反驳我,人在他乡,你所有的无奈,我都懂。特别是远嫁的姑娘,有了孩子之后,更是有着许多难以诉说的苦衷。
毕竟,即便回娘家探亲这么符合常理的事儿,也是需要协调的,也是要顾及到方方面面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不能总带着孩子回娘家吧?孩子的爷爷奶奶想孙子,咱不能不带着孩子回婆家吧?
我比较恋家。
基于此,我时常怀念乡下的瓦舍菜园甚至破烂不堪的墙头院子。
现如今,老人家的后院已被相关部门拆掉了,说是,这样的老房子影响村容,要拆掉。
拆迁现场,我并未看到。看到的时候,已是一片平坦的空旷之所在了。这平坦与空旷,亦是让我惆怅了许久。
羊棚不在了,牛圈不在了,诸多还留存在记忆里的旧物件随之不见了,那一群儿时的玩伴也都跟着不见了。
他们有的在上海,有的在合肥,有的在宁波,有的在河南中牟县......
曾经对我来说司空见惯的枯燥的羊棚与牛圈的拆除之于我,就像是庙宇之于僧侣,庙宇不在了,僧侣只好远远地望着,不知道是该回去,还是该离去。
到这时,方才明白,那些司空见惯,那些枯燥乏味,对于我来说,不光是现实的存在,更是精神和魂灵的寄托之所在,回忆之所在。
甚至老人的某个寻常的动作,也是我将来回忆之所在。
患病之后的老烂先生,往往一早起床,便要出门溜达,活动活动。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的老习惯,喜欢串门。
大清早的,啥也不干,揣着眼袋,便要跑人家家门口坐一会,盘算着快要吃早饭了,这才哼着《李寡妇挑水》,晃晃悠悠地回家。
先前串门还有去处,现如今,没有什么门可串了,他也就只好一个人这溜溜,那逛逛。
寂静的村道上,空无他人,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就这样式缓缓地走过去,又这样式缓缓地走过来,往往不足百米的路程,却要走上半个小时。
时而呆呆地竖在那里,原地不动,身体僵硬,腰部微微弯曲,耸着肩,微微仰起头,不知是望着远方还是不远的地方,一如路边一棵无用的被人遗弃的树。
这场景,我不止见过一次。
只是不知道,它会在哪一天彻彻底底地成为回忆,但愿那一天,来得迟一些,再迟一些,算我求求老天爷了。
而一旦场景变成了回忆,我对这个村落便再无什么眷恋。虽然,那瓦舍,那菜园依然会存在,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
我很讨厌这个村落,如果可以,一辈子都不想回去。
可是,有时候,却又要假惺惺地怀念它,具体怀念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一面假惺惺地夸着乡下好,一面又拼命地在城里争夺着名和利。
就像邻居家的大黄,一面怀念着乡下的小花,一面拼着命地想要钻进城里富人的怀抱。
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了许多年,乡下回不去,城里又融不进去。
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条悬在半空中的土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