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

　　王二出差去南京。南京有王二的母校，大部分同学定居在那，出发前王二就在微信群里张罗聚会。

　　聚会邀请一发出，外地的同学比在京的积极，有感慨的有羡慕的有期待的有提醒照相的。倒是本地同学不是潜水就是有事或正好也出差，只有零星一两个说有空，态度也是淡淡的。王二见小梅没反应，聚会的热情消了大半，又不好直接收回聚会的提议，只回大家“事办完再看，有空就聚”。

　　小梅是王二的初恋，两人大学谈了四年。毕业王二去了外地，异地的感情维持了二年，起初还信息不断，慢慢地，越来越少，就像油尽灯枯一样，两人不再联系，直到最后也没人提过分手两字。

　　王二此次重回故地，最想见的故人就是小梅，但又没勇气单约，想借着同学聚会名誉，可惜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王二下午办完事，回到宾馆又累又饿，本就对聚会没了期望，更不想去了，在微信群说“改天聚”，胡乱编了点公事的理由。

　　王二在宾馆休息了一小时，觉得精神恢复不少，突然有了想去母校看看的冲动。

　　母校离住的宾馆不远，出门打车，十分钟就到了。

　　母校改了样，无论物还是人，一切都很陌生，王二走在道上，越走越觉得来这多此一举，在校园里乱窜一通，一抬头，发现自己来到学校后面人工湖边上。

　　此时湖里水草深深，湖边杨柳依依，王二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王二与小梅初吻就在这里。那天晚上，两人下了晚自习，恋爱初期的两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粘在一起，都不想回宿舍，两人很默契地来到湖边，此时湖边能坐的地方已经全有了人。两人沿着湖边小路一圈又一圈，聊不够哇，所有鸡毛蒜皮无意义的话那一时刻都是甜言蜜语。不知道走了多少圈，有人起身，两人见准时机补了缺。

　　那天晚上月亮很亮很圆。坐在湖边，小梅感叹着月亮真美，小梅想着月亮，王二想着小梅。嘴里迎合着小梅拍月亮的马屁脑袋里想着怎么更进一步。王二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胳膊搭上小梅肩膀，看小梅没反应，又把自己的脸靠近小梅，一步一步，两人就吻上了。我的天，那滋味。王二到现在还记得吻前的忐忑，吻中的激动，吻后的愉悦。

　　就这样，两人开始了四年的爱情，那会的爱情纯真，不谈钱，不谈房，不谈结婚，只谈感情。一起压马路，一起自习，一起吃几块钱的麻辣烫、烧卖、炒饼，吃上一顿像样的火锅就是过年。往事像开锅的水在脑海里翻腾。

　　王二坐在老地方，湖还是那个湖，柳树还是那些柳树。王二突然很想小梅，抑制不住地，她的好，她的温柔，她每次笑时的酒窝还喜欢羞涩地捧住嘴。现在想来，小梅浑身上下都是优点，可自己当初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就像灯下黑一样忽视了小梅的优点，导致两人的人生相交又相离，不知不觉地陌路。

　　王二无数次调出来小梅的电话号码，看着自己曾经倒背如流的手机号，如今也已经陌生，小梅会不会还没换号呢？如果通了我该说什么呢？她会不会恨着我？王二关了又开了，好几次，最后也没勇气拨过去。

　　但思念不受理智地泛滥，王二打开qq，看着那张曾经熟悉的qq头像，觉得很亲切。想起刚谈恋爱时候，只要看到这个qq头像一闪一闪，是怎样使得自己生动起来，一刹那间化腐朽为神奇般地调动自己情绪，拨开乌云见月明般的治愈自己。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已经十五年，照照镜子白头发多了不少，qq也已经很少有人玩了，人生匆匆，时光飞逝啊。

　　王二点进小梅的qq空间，相册里面很多孩子的照片，小男孩有小梅一样的鼻眼，笑起来有小梅一样的小酒窝。

　　其中仅有一张小梅的单人照，笑面吟吟，是在一个书画展上照的，旁边挂着“十年青鸟音尘断，往事不甚思”，落款白小梅，2017年的。

　　王二对着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不够，小梅还是那么漂亮，不，是更漂亮，比年轻时多了一份沉静，多了女人味。

　　鬼使神差，王二把照片保存了起来。

　　回到宾馆，晚上睡不着，王二躺在床上，再一次翻开相册。胡思乱想，想当年如果和小梅结婚，现在会是怎样的生活，会比现在幸福吗？小梅性格温顺，温柔体贴，总是会给别人很大选择权，遇到什么总问“你觉得呢？”这是现在的老婆欢没有的。

　　欢是王二的同事，性格泼辣，有主见，能干。王二自己性格有点懦弱，很欣赏有主见的人。有主见是好事，但在别人事上也要有自己的主见那就坏事了。结婚初王二发现小梅不光有主见，还事事喜欢做主，强势，王二当年因为主见欣赏小梅，现在又因此而烦恼。

　　欢做惯了王二的主，渐渐地，王二成了另一个身体的欢。事无巨细，欢都得做主，大到买房，小到吃面条还是米饭。当做主不是一种权力而是种责任，时间久了，欢反而有了抱怨，怪王二没主见，什么都得她操心，别人家媳妇只负责花钱，什么都不用操心，活得年轻又潇洒，自己脸上皱纹比同龄人多，比同龄人显老。

　　反而是王二，事事被欢做主，觉得这样倒省心。有时候没了欢，反而不自在了。有一次欢回老家看父母，王二起初还窃喜，觉得自由了，计划着干嘛干嘛的。可真自己一个人在家，王二连每天穿什么衣服都没了主意，找不着衣服，千里迢迢打电话问。王二结婚初不喜欢被做主，到现在习惯被做主，王二觉得人适应性真强，他甚至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被当成猪圈养在猪圈里，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时间久了，他也能习惯。说白了，时间能让人习惯一切。其实欢也是一样，虽然嘴上怪王二没主见，那是因为王二真没主见，哪天王二突然有了主见，事事要抢着做主，她肯定又不干了。因为她已经习惯做主。

　　王二曾因在家没地位被朋友们当面背面笑话“气管炎”，没面子啊，王二起初是恼火的，但转念又想，面子是个屁，看不见摸不着。再说了，有些人，就喜欢你没什么，他偏盯着你什么，以显示自己优越。

　　虽然欢强势，但这些年，家被欢打理的井井有条。如果现在用小梅的优点对比欢的缺点，是不是也是灯下黑一样对欢的不公平。人呐，不在一起尽想着对方的优点，在一起倒尽想着对方缺点。嗨，其实也无所谓优点缺点，时间久了，优点成缺点，缺点成优点。

　　王二辗转反侧半夜，觉得，不管和谁结婚，生活的本质不会有根本性的变化，不过是生个不一样的孩子过着同样的日子。

　　可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虽然觉得和谁结婚最后都差不多，可究竟没结，该想还是想，说到底谁能控制不了自己思想呢。思想这玩意儿又不能像刀切菜咔嚓一下砍断的，相反，你越警告自己不要想，你就越陷在里面了。

　　第二天，王二坐在回家的高铁上，再次翻开相册。突然想到照片放在手机相册里很不妥，不安全，但又想不出来放哪儿安全，如果被欢发现，一场持久的拷问免不了，吃饭不是吃饭睡觉不是睡觉，都成了刑场。

　　记得有一次王二不过是和女同事在微信上聊了几次，天地良心，真只是普普通通的聊天。可欢不信，说“第一，聊天你干嘛不找男同事；第二，那么多女同事，怎么就是她。是不是觉得她好看，是不是觉得她有意思，是不是对她有好感”

　　王二说“哪儿有啊，你不都看到了，都是一些日常闲话，哪有什么意思啊。”

　　欢又说“那才更有问题呢，没意思的东西还聊那么有意思，说明什么？”

　　王二问“说明什么呢，什么也说明不了啊”，

　　“那是因为你对人感兴趣啊，你要聊事我还不怀疑呢”，再说了，有问题的聊天不都是从没问题开始的吗？”

　　王二被噎的无话可说。那次家里就被闹的鸡飞蛋打，欢罢了工，饭不做了，孩子不管了，冷战。

　　王二那段时间过的生不如死，身体某个地方是空的，某个地方又是胀的，无论是空还是胀，都难受。

　　想起那日子，王二觉得头皮发麻。而且妻子还有一个特点，几分钟前做过的事她转眼能给忘了，几年前王二犯过的错，她能脱口而出。解释不是解释，是狡辩，狡辩罪加一等。王二平时多看女明星一眼，欢都能阴阳怪气地酸半天，要是被欢看到小梅照片，恐怕下半辈子都不得安宁。

　　欢在感情上有洁癖，对王二要求严格，自己也是行的正。有一次欢告诉王二公司有一个男同事总给自己发微信，被她告到那位男同事上司那了。欢说这事是为了证明自己光明磊落，或许也是暗示自己很有市场。

　　王二嘴上不说，心里觉得欢不可理喻，你不想让人发微信，完全可以直接把人删除，何必拐弯抹角绕一大圈子，生怕外人不知道似的，再说哪个上司有闲功夫管你这档子事，可笑。

　　在男女关系上，王二不敢错半步。然不敢错和不想错是有区别的。再平静的水面也会起涟漪，何况人心。

　　王二看着小梅的照片，一眼，又一眼，一直看到家门口，一狠心，点了删除。

　　王二这次出差，就像被生活绊了一个趔趄，心猿意马一回。冷静下来想，自己和欢，十几年的婚姻，欢再不好，也是自己的选择，激情没了，感情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