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这场暗恋的苦果，任涩味贯穿喉咙，真正地感到无力。这无关性别，也无谓外界的阻挠，而是一种由内渗透的宿命的气息。命中注定的，这个人，擦身而过但不属于我。这个灵魂，美丽高贵却和我无关。甚至不用挣扎，宿命就给你下了判决：绝不可能拉进一毫米的距离。而你也认同这判决，却无法束缚内心深处的渴求。一次次在夜里辗转，一次次逼问自己，却得不到一个清晰的答案。明知道忘记是最好的办法，但你却做不到。
那是高二下期的寒假，我的手臂被严重烫伤。开学时并没有痊愈，但是家里人更害怕落下课程，于是让我正常上学。高三这一年，特别漫长，因为反反复复的手伤，因为繁重的课业，也因为，无法说出口的心意。
结痂
这个学期，我升入了雪鸥在的班级，恰逢她代表学校去马来西亚学习，我于是就坐在了她的座位上。尽管很细微，我还是能察出，雪鸥曾在这个座位学习生活的痕迹：画在桌角的三角形哭脸，在她的微博上也看见过。挂在桌子侧面的各种牌子的咖啡粉，让我想起她曾问我，什么牌子的咖啡粉味道不错。我说不上来，尴尬地结束了聊天。如果当时装作还在有事，百度之后再推荐，会不会更好呢？
“你也喜欢咖啡吗？”我回过神来，发现新同桌在对我说话，才察觉自己拿着雪鸥的咖啡粉在发呆。
“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吗？我都看不懂。”我才注意到，我的新同桌是个高个子的短发女生，穿着也比较中性。我立马变得不大自然，调整了下坐姿。
“这是一个德国的牌子，味道有点酸，比较苦。一般人不太喜欢，你想要的话，我把链接给你。但你现在不能喝。”
“为什么？”
“因为，”她看向我吊着的手，“你的伤没好。”
我也点点头。这就是我和夏天的第一次对话。那个时候，我还没放下对于她的戒备，虽然我自以为对于比较中性的同学没有恶意，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直面夏天，都特别怕触碰她的目光，仿佛心底的秘密会被看穿一般。秘密？我有秘密吗？喜欢上一个人，不算什么秘密，喜欢却无法触及也不算，喜欢却无法触及还放不下，才算。放不下，才是秘密。这就是我的秘密。
雪鸥遗留的一切都是我的宝藏，她留在座位里的那本小说，我尤其在意。是一本日语原文的小说，封面上画着一双跨越栅栏紧紧握住的手。我唯一能看懂的，是封面的图。雪鸥内心深处也是渴望被爱的吧？只是，谁能有那个资格呢？高中就有出国机会的优等生，和我不能相提并论。只是，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寂寞？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即使被寒冷的刀锋逼着，也想接近。但我好像，只是往后退了一步。
有时候，我在想，是无疾而终的思念痛，还是没有愈合的伤口更痛。事实证明，都痛。近日来，伤口有些撕裂，我有点担心会发炎，于是护理得更加小心了，不过好像没能幸免。
“你还好吗？”夏天小声问我。
“我手好疼……”我能感到自己额头在大颗地滴汗，身子不敢乱动，稍稍一晃牵扯到手上的肉。夏天立刻举手报告了老师，带我去了医务室，确实发了炎，幸亏处理及时。
“真佩服你。”回教室的路上，我们边走边聊。
“没办法，掉课更麻烦。对了，谢谢你。”我第一次正视夏天的眼睛。“为了感谢，我请你吃晚饭吧。”
“不用这么麻烦。”她的眼睛里有亮亮的光，笑起来很好看。立体的五官，竟然有几分帅气。“你让我抄作业就可以了。”
我也跟着笑了：“可以。”
“还有就是……”她顿了顿，“照顾好自己。”
化脓
伤口开始结痂，我的学习也步入正轨。雪鸥的身影，还是那样遥远模糊。我没有放弃找寻，尽管早被宣判了死刑。那本小说是很好的线索，它就像雪鸥一样，给人神秘的感觉。可能是某个冷门的作者，我居然查不到任何关于这本小说的信息。我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个对照五十音，去查字词是什么含义。翻得多了，雪鸥一些标注引起我的注意。每隔几页或者十几页，几十页，就有一个假名被三角形框住。我把这些假名抄了下来，看能不能拼凑出什么。
夏天的脚步声近了，我于是把小说藏进了我的书包，继续做刚才的题目。
“亲同桌，你减肥呢？又不去吃饭。不吃饭，伤口怎么好得快？喏，我给你带了煮鸡蛋。”
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惦记我没有吃饭，接过煮鸡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表达感谢，却说出：“多少钱？我还给你吧。”
“你见外了，同桌。就当我请你的吧。”
为了拒绝夏天的好意，我开始逼自己去吃午饭。只是，这样，寻找“雪鸥”的时间就基本没有了。只有在大家都去吃午饭时，教室里只剩一两个同学，我才敢拿出那本小说，细细查阅。书里标有三角形的字符，只差几页，就全部抄完了。我有查到，这几个，是片假名。日语音标里，标注外来词汇、感叹词、杂志和广告牌上用语的字符。会是什么意思呢？如果雪鸥也有一个秘密，那么，这个秘密，会关于什么呢？我还是会偷偷浏览她的微博，可以看出，她有忠实粉丝，那个人，会承担她的寂寞吗？能窥到那个秘密吗？是男生，还是女生？我宁愿那个人是男生……
我眼前伸过来一只拿着纸巾的手，是同桌。我接过来，擦擦眼泪，但是懒得理她。
“你怎么了？手又疼了？”我点点头，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不是因为手吧，只要想到某件事，你的脸上就是这种表情。有时候还会哭出来。”我承认夏天是真的烦，但如果没有她烦我，我可能更难过。于是这一次，我想，说出点什么，堵住夏天。但我的秘密，我不会透露。
“我被暗恋的人删除了。”其实这也是真的，雪鸥去马来西亚后，就把我删了。这样正大光明地说出来，看起来光冕堂皇，只有我自己知道，暗地里有多罪恶。雪鸥删除的那个，是我的小号，我没敢用大号加她。然后，我的企图被察觉，雪鸥就删除了我吧。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不算什么，删了就删了。知道之后，我两天不想吃饭，却稍稍觉得解脱，这种窥伺，终于结束了。但不变的是，这种窥伺带来的折磨。我开始想，如果我正大光明地认识雪鸥，会不会有转机？自己都笑出声，这怎么可能，我不敢。
“如果我是你，”夏天郑重地说道，“我就把那个人从心里删除。”
我摇摇头，表示这个办法行不通。
“还有一个办法，”夏天的眼睛突然变得更深邃了，“那就是，把爱的人藏在心里。”
看我愣住的样子，夏天又继续补充到：“好了，傻同桌，以后如果难受，就跟我说。喜欢一个人又不能表达，还被遗忘，确实很辛苦。”夏天说这话时，仿佛在说自己一般。这大概是我的错觉，她只是在劝我。
我没想到，我居然乖乖听话，每次难受，就真的找同桌聊天。她总有办法把我逗笑，不经意间就使人发笑。夏天每天都傻兮兮，笑哈哈的，仿佛没有什么能赶走她的好心情。
我开始越来越依赖她，依赖她赶走对于雪鸥的渴求。在雪鸥那里被冻坏的我，因为夏天，又重新变得阳光。这一次我不会傻到去告白了，因为告白，就意味着结束。我很珍惜，和夏天相处的点滴，只是还是有一个声音，在内心盘问：夏天只是雪鸥的替身吗？这个想法，连我自己都害怕。我只有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它。
这一次，换我安慰夏天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体育课她一个人一直在打篮球，从来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大概，这就是她发泄的方式。今天晚饭，换我给她带煮鸡蛋了，知道她吃得多，我带了两个。
“喏，你也减肥？”
她只是应付着乱回答了几句，我的鸡蛋也没接，说吃不下。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和夏天之间，是如此遥远。夏天调节很快，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还是照样和我说说笑笑，我却明白了，我们之间，有一道隐形的鸿沟，很难跨越。
周末，一个人在家，闲逛了雪鸥的微博后，我开始继续“翻译”那些片假名。原来是对应到英语，最后拼出来的这个词，“Summer”，夏天，像晴天霹雳一般。震惊之余，我逼自己冷静。联想到雪鸥微博的那个粉丝，我产生了想要验证她是不是夏天的想法。我于是打开了那个粉丝的微博，几乎一眼就可以确定，她就是夏天。基本信息和兴趣爱好都对得上。
一些细节在我脑海中闪回，夏天和雪鸥曾是同桌，夏天了解雪鸥常喝的咖啡品牌，夏天上次生气，大概是和雪鸥有关。因为在微博上，夏天问雪鸥什么时候回来，雪鸥说，可能一直在国外了。日期是对得上的。
就在那个周末，我的伤口开始化脓，我不得不回家养伤。等我再回到学校，我已经不是夏天的同桌了，雪鸥回来了，我被安排坐在雪鸥的后座。
愈合
如果是以前，离雪鸥这么近，我会很开心。只是现在，该怎么定义三个人的关系？只是我的内心戏吧，我一直都是透明的那个，是真正的吃黄莲的哑巴。夏天看起来和往常差不多，还是那样待我。雪鸥想得有点多，在我向夏天借课堂笔记时，雪鸥把自己的借给了我，理由是，她的比较详尽。我再傻也能看出来，雪鸥不喜欢我和夏天有过多来往。这一点，夏天没在意，依旧和我玩笑问候。我无奈地看清，在夏天眼中，我只是朋友。所以即使亲密的人，也干扰不了这种友谊，因为它正大光明，没什么可挑剔。
有了雪鸥的夏天，比任何时候都更快乐。有了夏天的雪鸥，看起来没那么寂寞了。只有我，还在一次次破碎之后，勉强把自己拼凑完整。我止不住地想，该不该原谅她们？但说到底，她们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太盲目了。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不甘心，我甚至想过把一切都捅破，但我不敢，也不会那么做。那段时间，我开始在网易云评论区疯狂留言，只是想分散下内心的苦痛。
现在的我，甚至没心思比对真正的雪鸥是不是如我所想，也不再觉得无法触及是多么痛苦的事。更多地联想到的是，她是夏天的心上人。她让我第二次，或者说是第三次失恋了。我埋怨她们，但却希望，她们能安然，能幸福，能弥补我的遗憾。
爱情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哪怕被是非纠缠，我爱过的两个女生就是这样。无意看到校园公园角落长凳互相依偎的雪鸥和夏天，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牵起彼此的双手。这让我想起上次看到在操场散步的两人，互相试探就要握住的两只手，在旁人的眼光中渐渐缩回。也让我想起那本小说的封面。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可惜，和我无关。我不曾勇敢，所以希望她们勇敢。
有一天，夏天向我述说了她的烦恼。雪鸥听家里的，在申请国外的大学。学医，直博的话，要十多年毕业，估计也在国外定居。而夏天注定走不同的路。
我装做恍然大悟，“你喜欢雪鸥？”
她害羞地点点头。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也不知道嫉妒谁，真好啊，可以就这样承认喜欢一个人。
“还记得删除我的那个人吗？”夏天点点头。“她也是一个女生。我很后悔直到现在都没能说出自己的感情，我不希望，你有和我一样的遗憾。你可以，试着告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雪鸥和夏天只差一个仪式，虽然未来不好说。可我不想，我爱过的两个女孩子因此抱憾，所以我决定帮助她们。经过夏天的同意，我成为这场告白的策划。为了满足个人的小心思，我要求夏天，必须背下我写的告白词去告白。夏天没多想，答应了。这样，就算我也同时对雪鸥和夏天告白了吧。
我们选定的地方是人民广场，夏天邀请雪鸥来教自己学骑自行车。然后她们的自行车会穿过我们预先设计的花道长廊，来到一个被氢气球包围的场所，当所有的氢气球放飞，夏天将用话筒说出那篇“告白词”，这就是我无声的告白了。
这场告白过后，雪鸥和夏天正式交往。即使走在满是人的街上，她们也手牵手。我的心，似乎也终于得到了释放。我又可以甘心过一个人的生活了。反反复复的手伤也终于愈合，虽然留下了疤，也没什么关系。我很感谢，我爱过的两个女孩子，虽然我至今对于自己的性取向感到困惑，也还是患得患失、想的太多。但我真正的体会了一把成全自己所爱之人的感觉。与其说是成全，不如说是放过自己。天还是那么蓝，太阳照常升起，一个人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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