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别集(48)
丢车记
张国领
自行车哪去了?
你自己的自行车你问谁呢?
我问自己啊。明明我把自行车放在这里了,怎么转眼工夫就不见了呢?
说转眼工夫有点夸张,但也绝没有超过十分钟。
因为我刚把自行车停在北京电视台电视购物中心门口,进去看了一眼电视广告中说得神乎其神的床垫,别的任何东西没看就出来了。就是这一会儿的时间,我的自行车去哪了?
我知道问也是白问,没人给我答案,自己也没有答案。
因为这没有的答案,正是最确定的答案——自行车丢了。
这辆自行车是我从郑州搬家时搬来的,为了运这辆自行车,我还曾放弃了一个电视柜。搬家时集装箱实在装不下,但我知道在北京生活,自行车是不可替代的交通工具。没办法的情况下,只好把一个电视柜卸了下来,把自行车装了进去。
为了这辆自行车,我还曾遭受到一个朋友的奚落。
那天我请他帮我从火车站往六郎庄的租住屋里搬运东西,当他看到我那辆横梁上的漆都被磨光掉尽的“宝驹”时,笑着对我说:“张编辑,你可真行,这样的自行车也搬来呀,这里是首都北京,不是垃圾场,你怎么什么破烂儿都往这里拉呀。”
他是温和地笑着说的,我听起来却刺耳又寒冷。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买的时候它就是一辆二手旧车,我在郑州又骑了一年多,所以它只会更旧、不会再新。我若不将它运到北京,我骑什么啊,北京这么大,我人物又这么小,如果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行动将是何等困难。
可现在我的自行车哪儿去了呢?虽然它破旧,我却从来没有嫌它破旧,无论再破旧,它可以为我负重前行,减轻我的体力,扩大我的活动半径。
哎!不用再问了,也不用再想了。这明摆着是被偷走了,是被北京的小偷给偷走了。
北京也有小偷?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这是首善之都啊。这让我又想起一位伟人说的话:只要有人的地方,除了沙漠,都有左中右。但我想不通的是,如果那是一辆新自行车,小偷去偷也算有点价值,可以卖几个钱,聊补一下无米之炊,可我那是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旧自行车,偷去不但发不了财,还会坏了小偷的名声,多不值得啊。
由此我断定,偷我自行车的小偷肯定是个新手,久不开张引发的饥不择食、荒不择路。
自行车丢了,我只好狼狈不堪地回到家里,向妻子报告这一不幸的消息。没想到妻子轻描淡写地说:“丢了就丢了,你那自行车也该换了。换了新自行车后招呼好就中了。”
她这一句话,给了我极大的安慰。我从她这一句话里,也听出了两个重大的信息:一是对我擅自弄丢自行车的事儿,不再深究;二是同意我再买一辆新的自行车。
为了防止领导朝令夕改,我赶紧跑到商店买了辆新自行车。这辆自行车与丢失的二手车有几点不同,首先是比原来的车轮子要小,这样不但我可以骑,妻子女儿骑起来也方便;其次是车锁不同,可以说这是我看上这辆自行车的主要原因。总结上一辆自行车瞬间丢失的教训,关键是车锁不结实、容易撬开。这辆新车的车锁采用的是高科技、新技术,车锁一改设在车座后面,以锁住后轮为主的传统锁车方式,它的车锁是在前柱上。第三最重要,它不是明锁,是暗锁,车子前柱上有个暗洞,车钥匙插进去轻轻拧动,前轮就偏向一个方向,无论是推还是骑,就只能转圈而不向前。并且这个锁是暗嵌锁,再高明的小偷也撬不了,除非用电锯切割。如果嫌不够牢靠,还可以在后轮再加一把锁。
我相信新车前柱上的暗锁完全够用了,于是我骑着它上班时,有同事问我怎么车子不上锁,我说北京是首善之都,没有小偷儿。
不是刚买了新车就忘记丢车的悲剧,而是我不能因为丢了一辆旧自行车就让大北京跟着背黑锅,我以后就是生活在北京的人了,我要来到北京爱北京,不能一叶遮目、将北京城的好一棍子打死。
骑新车的感觉超好,车体闪亮、市容闪亮,心情同样闪亮。中国是个自行车大国,北京的骑车族更是世界闻名,记得意大利著名导演安东尼奥,七十年代来中国拍过一部纪录片《中国》,里面不少令人难忘的画面,就是北京人骑自行车,在自行车的洪流中,骑车带人的、带物的、边骑车边吃东西的,骑在车上穿衣服的,可谓队伍庞大,车技超群。现在我骑着新买的车子,行驶在北京的街头,觉着自己也为北京增了光。越想越觉得这新车没有白买。
可惜的是,我这新车骑了不到一星期,又被人偷走了。
那天我去菜市场买菜,市场门口是一排停放自行车的绿色铁架子,我到之前已经停放了上百辆自行车,也许是我对车上的高科技车锁太自信了,想都没想就把自行车停在了一群自行车中间,我从口袋里掏出专用钥匙,插进锁孔很专业地拧了一下,听到“咔哒”一声,表明车锁上了,我便进了市场。
那是元旦前的一个星期日,为了保证过新年时餐桌上丰富多彩,那天我买的鱼肉菜不下十种。可当我提着一袋袋东西走出菜市场,来到自行车停放区,寻找我的自行车时,我再次发出了那一声震惊世界的询问:“自行车哪去了?”
这里停的自行车很多,但我那一辆车是新车,是我亲手买的最耀眼的新车,即使在二十米以外,我仍能认出它的存在。我围绕着停车区来回走了好几趟,仍没有看到我那辆最耀眼的自行车。
这时我的头有点懵,眼有点花,心有点堵。我自言自语地说:我那是新车啊,是配有高科技车锁的新车,不是说那是最先进的锁吗?不是说只要锁上了,谁都推不走它吗?怎么还有人能偷走呢?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忽然想起,它也许是推不走的,但不代表扛不走它,不代表搬不走它,也不代表背不走它啊。
对,肯定是被人扛走了,或者是一手提着前把,一手推着后座,不用扛也不用搬,它自然就走了,和没上锁的车子一样。毕竟它只有几十斤重,小偷把它挪个地方,想怎么开锁就可以怎么开,这世界上哪还有打不开的锁呢。
望着一堆自行车却找不到我的自行车,我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诅咒,我断定这自行车是在我刚走进市场后就被偷走的,说明小偷就在停车场等着,看着我这边离开他那边就下手了。还说明小偷就在这停车场附近,说不定现在正看着着急的我、愤怒的我、有苦说不出的我在冷冷的笑。
于是我不再找车子了,而是盯着一个个停车场周围的人看,我要看清谁是小偷。我看了半天,几乎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却始终没有发现哪个人像小偷,哪怕是有一点贼眉鼠目的,我也会认定他是偷车嫌疑人。可我看到的人都是道貌岸然、正人君子模样的。
在那周围观察了一个多小时,仍没有发现有可疑的对象,我只好提着东西悻悻而归。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我的自行车,都是那些无处不在的、躲在阴暗角落的小偷们。
这时的北京,在我心目中也不再是首善之都,仿佛它的角角落落都有小偷在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就连我手中提着的菜,都有可能一不留神被那些来无踪去无影、只见丢车不见盗贼的神偷给偷了去。
这次丢自行车造成我好长时间内不敢再买自行车,单位领导听了我的遭遇非常同情,并对我述说了他在北京几次丢自行车的经历,那经过和我丢车的经过大同小异。我从中得出一个结论,在北京,丢几辆自行车不丢人,始终没有丢过自行车的人,那才是真丢人。
这也让我想起在电影学院上学时见到的一种现象,同学们从外面骑车回来,有人根本不锁车子,往墙角随便一撂就走开了,据说这些车子都是从路边“拣”来的,上边的锁已被砸坏,谁想骑可随时骑走,没人在乎。
“拣”来的与买来的车子,最大区别是掏钱与不掏钱,只有掏钱买的车丢了,才会心疼。
领导为了照顾我,让我把单位买的一辆破旧自行车骑回去用,他把车钥匙从抽屉里找出来给我,并告诉我放车的位置,当我拿着钥匙兴冲冲跑到停车棚时,那里确实放着几辆自行车,却没有他说的那一辆。领导以为是我没有找到,专门下楼帮我找,可他和我一样,始终没有找到那辆车子。这时他比我还生气,平时说话非常斯文的一个大学者,这时也忍不住骂了两句:“X他妈,这叫什么事儿,单位内部停车棚还能丢车,真是首都的败类。”
这辆车不是我丢的,领导可以作证,却是我经历的。到北京时间不长,经历了三次丢失自行车,从那之后,我仿佛患了丢车恐惧症,好长时间不再买自行车,也不借用别人的自行车。我要以这种方式让那些偷车贼们倾家荡产,再没有可炫耀的荣誉感。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看到北京街头出现了一种五彩单车,红、黄、绿、蓝、紫颜色都有,并且是谁想骑用手机对着一扫骑上就走,这种车美其名曰“扫码骑车”,骑车人随骑随停,没人偷没人抢,因为偷了也卖不掉。
看着这些美丽的自行车,我知道街上那些祸害多少北京人的偷车贼失业了。从这满街没人敢偷的智能单车上,我又想起二十年前我那丢失的自行车,心中还隐隐作疼,如果是放到现在该多好啊,也随扫随骑、随骑随停,根本不用担心身后有偷车贼在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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