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在梦里时常回到故宅,它已彻彻底底地化为了回忆,可梦里的它依旧那么清晰。
梦里,它依旧是个小草房,没有一点变化,房盖儿灰突突的,外面白色的墙皮有点脱落,周围镶着青色的石头,三扇窗户和一扇小门都是木制的,窗是深蓝色的,门是黄色的,冬天的夜晚,我会听到风吹进窗缝门缝的声音,每每在看到玻璃上美丽的冰花的第二天,家里便会在窗户里面订一层塑料布,遗憾的是,这样我们就看不到玻璃上美丽的冰花了,再冷一点,母亲便会在炕沿外拉一面破布,睡在里面就像睡在窝棚里一样温馨。早上怕冷不愿起来,母亲便会让我和弟弟比赛看谁先穿完,我边穿边唱着《种太阳》,记得搬走那一年家里终于换了一扇铝合金门,那扇太阳一照便发光的小门在屋檐下显得格格不入。
故宅有两个屋子,右边的大些,住着父母和我,后来又多了个弟弟,左边的屋子住着奶奶,那个时候,奶奶和现在的母亲差不多年龄,奶奶是个命苦的女人,爸爸十七岁的时候爷爷便去世了,她一个人拉扯着父亲和叔叔,他们结婚了,我和叔叔家的妹妹也相继来到世上,于是奶奶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去了,在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的年代去了吉林,奶奶的屋子粘了一张杨钰莹的画像,我动不动就嚷着说是奶奶,听奶奶后来说,那时她想家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中间外屋是两个锅台,还有一个碗柜,记得那时的我不喜欢吃早饭,可能是一想到上学就没了食欲了吧,在锅台旁坐着瞪着我的母亲和站在旮旯里的我,我总是吃得很慢,希望母亲大发慈悲绕我不吃,可事实总是到了快迟到的时候,我一边望着母亲眼里的杀气急得狼吞虎咽,甚至眼泪都急出来了,后面有个类似于仓库的屋子,放着柴米油盐,听母亲后来说那里面有蛇,蛇是从后面窗户爬进来的,因为后面是座小山,母亲总是很感激那蛇,说是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伤害到家人,说实话,我经常偷偷地在那里寻找什么好吃的东西,可从来没看见什么蛇。
故宅旁还有个快要倒塌的厦子,里面堆着些破烂柴火,那是为我准备的。冬天学校教室里要生炉子,除了那少得不能再少的煤之外,每个学生都要捧一袋柴火,我最怕父亲提着柴火在教室外敲门的那一刻,因为我的柴火袋子总是最小,柴火也总是那种大的大小的小的,我很羡慕班上其他同学的柴火,截得长短一样,齐刷刷的捆得一摞一摞的。懂事之后我才知道,由于我们家是后搬过来的,山上没有属于我们家的树,到了农忙,还要跑很远的路去原来的地方播种收割,家里唯一的几棵树由于远在他乡还被舅爷舅妈给砍了,在利益面前,亲情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除了过年杀猪和给我往学校送以外,家里从不舍得用厦子里的柴火,纵使冷的让人不敢喘气。
院子里栽了很多花,其中有两株干枝梅,那棵高的花是深粉色的,几乎没有什么叶子,那棵矮的叶子很多,翠绿翠绿的,花是淡粉色的,像少女的脸蛋一样粉嫩,我总是偷偷地折几枝绕在用柳树枝编的草帽上,顿时草帽就变成了花环,成了伙伴们羡慕的对象,和这两株花不同的是,我们家大门口还有一株像爬山虎一样爬满整个墙壁的花,又香又漂亮,可是它却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清楚的记得它把我的真空气球扎破了,那是偌大的一个红气球,轻悠悠的,我本打算回家后找个长绳,像放风筝一样放它上天的,没想到还没进大门就砰的一声响,那时我就体会到了人们所说的美丽的外表里面总是藏着一颗狠毒的心是对的,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有好多花,自从从故宅搬走后,我几乎就再也没见过那些花了。
和故宅联系在一起的还有若干的美味,那时的我喜欢秋天刮风的日子,我便站在外屋地,把前后的门都打开,然后竖着耳朵听,只要听到嘣的一声,我便顺着方向跑去,故宅屋后有一颗邻居姑奶家的梨树,屋前是邻居王婶家的板栗树,王婶家的板栗是嫁接的,特别的大,我忘了吃了多少梨和板栗,却忘不了姑爷对我说;“偷吃别人家的东西不是少先队员”,如今我吃过很多梨和板栗,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品种,却总是找不到小时候那味道,那拾到宝贝似的惊喜。我喜欢春天屁股晒着太阳边玩“摆盘摆碗”边闻母亲的酸菜包子香味的感觉,我还喜欢夏天菜园子里的嫩黄瓜,我总是禁不住的摘掉未长成的小黄瓜,然后被母亲训斥一通,屋后的坡上有三棵樱桃树,颜色酸甜不一,樱桃树下还有“饽饽头”,一种既像桑葚又像饽饽的野果,樱桃树上挂满了又长又粗的毛毛虫,所以我总是以此为借口坐享其成,其实母亲也是怕虫的,她总说我胆小是像她了。傍晚我总央求爸爸爬上云梯用手电筒在屋檐捉麻雀,然后让母亲把它们连毛烧了吃肉,那肉别提有多香了,母亲边给我撕肉边指着麻雀的心肝儿给我看。
故宅旁的山上是周家的苹果园子,中秋节前后那园子里的苹果就熟了,坐在窗台一眼就望到那一个个诱人的红,我很羡慕周家的小孩上学时包包里能装一个大苹果,我甚至想爬上坎子拽一个下来,只是坎子上的树桩上总是坐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母亲说女人是被她丈夫气疯的,母亲还说那疯子看上我爸了,疯女人总是往我们家送东西,用绳子拴着山姜、野菜、细柴火往我们家院子里放,嘴里咿呀咿呀的,还说要带我去钓小鱼小虾,我总是回答她“不去”或者“没有小鱼小虾”,她像个幽灵一样可怕,我总是记着这样一幅画面:我们点着蜡烛吃晚饭,餐桌上有克拉古斯香肠,还有父亲在煤气罐上烤的辣嗖嗖的铁丝穿的猪肉,透过窗帘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望着我们。冬天的深夜母亲竟然背了一麻袋的苹果从房后回来,我很难想象母亲瘦小的身子是怎么一步步的将这一麻袋拖回来的,母亲跟我们说,先吃小的,大的留着过年,现在和母亲提起这事,母亲对我说:“还不是为了你们,一袋苹果得多少钱啊,妈都是为了你们啊”我还记得那晚,我边吃苹果边说母亲不地道,却没想过母亲是怎样提心吊胆怎样冒着被捉的危险。
我总是梦到故宅,梦到我站在大门上来回晃悠,“高粱甜”、“饽饽头”、酸梨、嫁接板栗、烧麻雀、酸菜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