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沿着花瓣街走时,一个紫嘴唇,细腰肢的女人拦住了我,她拿出了一张百元的钞票对我说,跟我走。我便六神无主地跟去了。走到一个胡同口,胡同口很深,她告诉我就在胡同口的深处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让我跑过去买一个糖葫芦,要糖浆厚的,上面只要七个,分别是山楂,橘子,香蕉,黑莓,草莓,圣女果,猕猴桃的顺序,从上到下串着,每一个上面要撒满芝麻,芝麻要白色的,要饱满,要撒的均匀。说完,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去吧,我不走,就在这里等你,直到你回来,另外,找回来的零钱都归你。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就转身去了。
我心里觉得有些幸运,幸运是因为那个女人她让我去买糖葫芦,不是因为她把要找的零钱给我。我走之前,回头瞅她一眼,她正立在那棵白色的法国梧桐下,看着街上的行人。我的心被轻轻触动。
我扭过头去,朝肮脏的胡同深处走去。我一进入胡同,就看到一个女人穿着暴露地站在一个斑驳的门前,冲我招手微笑。我放慢了脚步,心里又被轻轻触动。她伸出自己旗袍下的长腿,冲我示意,让我跟随她的眼波,走近那个潮湿的小院里,我便进去。
潮湿的小院中间种了一颗石榴树,石榴树正落寞安静地开着燃烧的花儿。有那么几片碎叶子,散落在树下。那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迷人的香味,她停在我前面,等着我走近,刚一走进,她便伸手抚住了我的脸颊,我的脸颊就烧了。我说,小姐,请你自重。我是正人君子,绝没有你想象的轻浮。她只是伸出食指,轻放在橘色的唇上,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我就住了嘴。在她的牵引下,便和她一起走入潮湿小院内的一个贴着灰色壁纸的房间。她指着一个软软的床片子说,您先歇着,我稍后就来。说后,还诡异一笑。我的骨骼肌像是受了凉,开始无尽地颤栗,接着,浑身就有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我坐着观察房间,房间里面挂满了黑色的纸百合,和灰色的壁纸相互映衬下,我便滋生出悲哀。高跟鞋的声音像是小鸟叫,我看去,那女人端了一杯红酒微笑向我走来。我立刻起身,打直了胳臂说,对不起,小姐,我不喝红酒。那女的就从怀里掏出一小瓶杰克丹尼说,我知道,你好这口。她的声音传到我的耳道,就像被针扎。我说,还是你懂我。她便不再言语。只拿出杯子草草晃动就和我碰杯,碰杯的声音,使屋内的纸百合开始震动。
女人喝完红酒,就落泪了。她说,希望被我解救。我说,为何是我。她又喝了一口酒,便垂下头来。长发遮盖了她的脸颊。我说,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不过,我要去买糖葫芦。女人说,这个胡同根本就不曾有卖糖葫芦的。我说,你是在骗我。女人说,我要能骗你,就不会被人骗。我想了想,觉得女人可怜便问,我该如何解救你?女人说,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潮湿的小院。我说,那不会违法吗?女人说,你要是怕,就不要管我,滚开这里吧。这时,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裤兜,那一百块钱已经不见了。我说,走可以,请你把那一百块钱还给我。那个女人便冷笑,唇上的橘色就掉了。是她拿了我的钱,我很确定。就在刚才她和我碰杯后,垂头哭泣的时候。我说,是你拿了钱,请还给我吧。女人说,我用不到钱,就没必要拿你的钱。我说,可是明明你拿走了。女人就嘶吼,那黑色的百合就又震动了。
我没有要回那一百块钱,就把那院中的石榴摘了,用捡来的袋子盛放。那女人看着我摘,没有阻止,接着拿出一支烟,用燃烧的花儿点燃,吐出骷髅头形状的烟圈。我呆呆看了半天,那女人真美。
我拿着石榴跑出院落,继续沿着胡同朝里走,没走几步,就看到门里面有所学校,我便坐下,把石榴放在脚前售卖。我等着放学的时候,就走来一个短头发,戴眼镜,穿黑色制服,蹬着高跟鞋的女人。她在我身边轻轻蹲下,拿着一个最大的石榴问,这石榴多少钱。我说,论个卖的,一个二十。这是我提前算好的,我总共摘了六个,四个大的我卖一个二十,就能挣八十,还有两个小的,每个十块,能挣二十,加在一起就卖一百。那女人就皱了一下鼻子说,太贵,能便宜点吗?我说,不能。没钱你过来买什么石榴。女人就怒了,把我的石榴摊踢翻,还烂了一个最大的石榴。我跑过去追,那女人就脱掉高跟鞋扔过来砸我。这时候放学了,那女人的高跟鞋砸我,我就躲,砸中第一个从学校跑来的小男孩,那小男孩穿着一身绿色的运动衣,像螳螂一样站着大哭。螳螂的妈妈走过来,看到我,就拽着我不让我走。我说,不是我砸的,是前面那个女人砸的。螳螂的妈愤怒说,你撒谎。我一看,那女人已经跑成了一溜烟。没有办法,我就把一个石榴塞给螳螂,螳螂说一个不够,我就又给一个。螳螂的妈妈看我把最小的两个给了螳螂就不满意,一下子把我手里的全夺了去。临走时,螳螂的妈妈还给了我一个螳螂拳,把我打翻在地。弄得我身上脏兮兮的。
那时,我什么都没有了。过往的小学生就嘲笑我,我心里也恨自己没能耐,但糖葫芦还没有买到,就心有不甘。我接着往前走,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看到了我,就邀请我去她家吃佛跳墙。我说,我信佛,不知道佛还会跳墙。那女人就爽朗地笑,笑声像打乒乓球。坐到一张八仙桌前,我就看到一个小罐子,那女人从里面给我盛了点,告诉我这就是佛跳墙。我正准备吃,女人就说,去先洗澡吧,身上太脏了。接着,我就被安排到一个浴池里面,浴池里养了一条娃娃鱼,水有点凉。在我进去之前,女人就把娃娃鱼拿了出来。我说,为啥。女人说,你太脏,娃娃鱼对水要求高,怕被你脏死了。我心里就插入了一只箭。我洗完澡后,女人就说,既然已经洗了,刚才那旧衣服就给你扔了,说着女人就拿出一件长长的粉色浴袍让我裹着。我裹着粉色的浴袍吃完佛跳墙。女人说,你现在可以走了,以后找个正经的营生,好好干活。我说,我不想穿浴袍,想要回自己的旧衣服。女人就说,不穿浴袍你就裸了。我没有办法,就走了出去。
一只蜻蜓落在我的肩上,一会一只胡蝶子也飞来落在我的肩上,就在我以为不会再有什么飞来的时候,几只蜜蜂就落在我的眼睛旁边,我忍住不眨眼,等到一眨眼,蜜蜂就把我的脸蛰了。不一会,我的眼睛就像盲人,成了一条缝。
我还能看见,就摸索着往前走。刚走到一个玻璃门处,就遇到一个浑身疲惫的女人,那女人慵懒地说,我以为店里没人呢,原来你在这里。刚洗澡回来吧?我没有应声。
那女人引着我,推开玻璃门,房间里摆了几张白色的床。女人问,你新来的吧?我说,什么?女人就说,看着你面生啊,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接着那女人就在就近的一张床躺了下来说,来吧,按按肩膀!我说,我不会按。她说,哪有人一上来就会的,慢慢学嘛。我就装模作样地对她的肩捏几下,她就说,捏的很有水平啊。接着就伸出脚底板。那女人的脚板是黄的,每一次捏,那女人就会叫一声好。不一会,我的指头和胳膊就酸了。我还记得买糖葫芦的事,就装着有事情,准备趁机溜走,那女人叫住了我。她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钞票扔给我说,先把钱给了你,我先躺下睡着,醒了你接着按。我把钱塞入浴袍的腰带里,低三下四地应了一声,便推开门,偷偷溜了出去。
有了一百块钱,我自然开心。这时,我朝关着的玻璃门一看,就映出一对长长的兔子耳朵,其中一只耳朵微微垂下一个耳尖,我用手去摸,那兔子耳朵就箍在我的脑袋,别扭这时候就出现在我的心里,我卸去兔耳扔到旁边的下水道里。
我要想办法换掉这身衣服,就沿着胡同继续朝深处走。胡同越靠里面,霉味就越重。我走到一个霓虹灯的招牌前,就停了下来。那时候天没有黑,霓虹灯没有亮,但我确定那就是霓虹灯。我朝一个门里看去,一个女人正在缝纫机旁边忙。我像猴子看到了悟空,就跑了过去。那女人的皮肤很白,眉尾低垂,一缕长发别有情调地搭在耳朵上。她见我进去,也没有起身,微微抬头问,你刚洗澡出来?我说,是的。她说,不热吗?我说,就是快热死了,才跑过来哩。她说,怎么帮你?我说,你看我这浴袍能换件薄点的衣服吗?她没有说话,就进了一间小屋,打开灯,拿了一身黑色的短裤和衬衫,递到我的手里。我说,这中。她就指了指那间小屋说,进去换了吧。
衣服没有问题,我在一个破烂的试衣镜前端详许久,虽然脸还肿着,却觉得比原来那件还要精神。我开心地都要飞了起来,就从台阶上往下跳,刚一跳,就崴着了脚,不过不严重。那女人就走了过来,把我扶起说,你看你,像个孩子,长大点吧。我想了想那个女人的话,觉得她真成熟。不过,我并不喜欢,这女人成熟了就有些闷声闷气,女人也好,男人也好都要有孩子的一面,走极端就会讨厌了。但我不说,因为我还有女人在等我给她买糖葫芦哩。我就问,大姐,这附近有卖糖葫芦的吗?那女人有些不开心,脸的颜色变成了猪肝。我急忙换了称呼问,小姐,这附近有卖糖葫芦的吗?那女人脸上的猪肝就没了,猪肝变成了樱桃。她露着虎牙一笑说,小兄弟这附近没有卖糖葫芦的啊,我听都没有听过。我说,但是有个美丽的女人,告诉我有的。她就说,怪不得。你要相信,就去找吧。我心里有些怒,就没有回答,转身走了。我边走边想,漂亮的女人怎么会骗我,骗我吧,就算骗我,我也心甘情愿。
我就走过了一个网吧,两个超市,往胡同更深处走。我坚信,那个女人不会骗我。果然就在超市的旁边就出现了一个推着自行车,买糖葫芦的人。我就问,你要往哪去。那人回答说,我要去胡同口。我觉得很亏,就反问,为啥你不早点去?那人就也生气了就说,我啥时候去,你能管?我估计了一下形势,觉得打他不过,再加上我被蜜蜂蛰肿的脸,就把话题转到了买糖葫芦的事上。我说,给我拿个糖葫芦吧,要糖浆厚的,上面只要七个,分别是山楂,橘子,香蕉,黑莓,草莓,圣女果,猕猴桃的顺序,从上到下串着,每一个上面要撒满芝麻,芝麻要白色的,要饱满,要撒的均匀。那个卖糖葫芦的就听傻了眼。沉默一会后,他就回道,你滚开,别耽误我做生意。我说,有没有,有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百块。那人说,你唬傻子呢,有一百块,就拿出先给我,给你现作。我掏钱时,忽然脚底板凉了,我的钱掉在了衣服店里。我那时候是把钱塞在浴袍的腰带里了。
我说,钱丢了。那人说,丢了?哼!我说,是真的。那人就头也不回地朝着胡同口走去。我没去追,反正他也没有我要的糖葫芦。
我在想要不要跑回去把钱拿回来,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放弃。一切都是天命,谁要是违背了天命,谁就该死了。我就鲁莽着朝胡同的最深处走去。胡同的最深处种了很多桐树,桐树开着紫色的花,我看着那些花,心情安慰了。刚才插入的一支箭都弹了出来。就连肿着的脸也不再疼了。
我坐在桐树下歇着,一会吹着小风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觉得脸上痒痒,觉得有东西爬,就伸手去摸,摸出一只蚂蚁来。那蚂蚁很肥,我用力一捏,就滋出一股黑水。接着我又看,一群蚂蚁正沿着我的腿往身上爬,我起身,把所有的蚂蚁抖掉。其中一只蚂蚁甩到了树上,那蚂蚁就疼哭了。我说,你还有脸哭,就一巴掌拍死了他。
睡醒后,精神劲就来了。再加上小风一吹,浑身酥软,舒服的要命。
我继续朝胡同深处走去。胡同真是长,这是我从小到现在一次性走过的最长的路。不过,我想起那棵白色法国梧桐下的女人,心情就很快释然了。无论怎样,现在还不到退缩的时候,继续下去,糖葫芦就在前面,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只知道没有了退路。
那时,我还在想着糖葫芦的事情,一个卖糖葫芦的女人出现在我的面前。这女人涂着绿色的唇,长着我从未见过的美丽眼睛。她漏着清秀的锁骨,连呼吸时,都喷出淡淡的清香。我看的有些入了迷,就有些不好意思。那女人厉害,不仅美丽,还很聪明,她看出了我害羞,就主动开口问我,卖糖葫芦吗?我就问,这一车多少钱。那女人就说,你的意思是要买一车?我说,基本可以这么说。那女人就嘻嘻笑了,像是一只奶声奶气的小蚊子,惹得我心里刺挠的慌。她说,这车不要钱,随便吃。我说,这怎么好意思呢?那女人就说,吃吧,吃吧。我就被施了魔法,拿起了一串。吃完,我就说,我还是想全部买完,开个价吧。那女人就说,开价倒是容易,不过,我不要钱,我要你。我心里乐开了花,但那女人接下来说的话,使我心里的花,很快就枯萎了。她说,我需要你来帮我卖糖葫芦。我就硬气起来说,这种低级事情,我不做。那女人就说,要是你能把这车卖完一半,我就送你任何你要的糖葫芦。我说,我要的是糖浆厚的,上面只要七个,分别是山楂,橘子,香蕉,黑莓,草莓,圣女果,猕猴桃的顺序,从上到下串着,每一个上面要撒满芝麻,芝麻要白色的,要饱满,要撒的均匀。那女人说,没问题。我问,胡同还能往里走吗?女人就说,当然可以,如果你认为自己是穿山甲的话。
女人坐在推车一侧,我慢悠悠地推着往胡同口走。霓虹灯亮了起来,可糖葫芦一个也没有卖出去。我想起花瓣街的女人,就有些着急,不过转念一想,等这么久,恐怕是谁都要走掉了吧。
如果糖葫芦没有卖掉,就推着这个女人一辈子,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