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胡的胡

　　他姓胡，古月胡的胡。

　　真正说上来，他不姓胡，胡是他在汉族的姓。他姓勒尔，凉山彝族人。只因为他名中带一个胡字，而我们在相处时，一直叫他胡老师。所以，他只是我的胡老师，是凉山的勒尔。

　　胡老师，通篇我都会叫他胡老师。

　　胡老师并不是一位真正的老师，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大三刚刚毕业。九八年，师范专业。第一次见到胡老师，我以为他是四十几岁的叔叔。幸好我那声“叔叔”没有机会喊出口。不过，胡老师真的会让你误以为他是一个出了社会很久很久的大人，他一句你放心你是真的可以放心，他待人是兄弟姐妹一般的真诚。因此，我第一次看走眼，情有可原。

　　米勒曾经说过：“世上只有一种英雄，那就是在看清生活的本质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的人。”胡老师，就是盖世英雄，黑夜茫茫，他靠自己点燃火柴，在照亮他人的同时，自己也光芒四射。

　　（二）生活本苦，父爱甘甜

　　一九九八，胡老师生于火塘，排行老六。

　　一九九八，《泰坦尼克号》夺得11项奥斯卡金像奖，《还珠格格》在本土上映，特大洪水爆发。一九九八，是香港回归后一年，澳门回归前一年。

　　十七年后，韩国拍了一个电视剧《请回答1988》，让我们看到了韩国的一九九八，同一个世界，同一个一九九八，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胡老师的一九九八，我并不知道，而一九九八的后几年，我也只能通过旁听和偷偷看他的文章才得以了解。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胡老师的环境年轮，跟中国跟世界是不怎么接轨的。

　　古老的毕摩文化抚养着大凉山世世代代的彝族人，他们生于火塘，死于火塘，他们是火的民族，他们是鹰的后代。九八年的凉山，还是个稚嫩的孩子，世界教会它的还不太多，它还只是一个单单纯纯的小娃娃。胡老师亦如此，在父亲的带领下，一翩翩的风马少年，无羁无绊地飞奔在开满索玛花的土地。在这里，父亲教他放牛放羊，教他编竹器修补房子，教他牢记家族兴败，教他传承毕摩文化给后代……母亲在家照顾一家人，养猪，种苦荞，种土豆……一双手即能在衣赏上绣出花，又能在田土里种出粮食蔬菜。胡老师一家人，生活虽然清贫，却真正充实快乐着。

　　十二岁，胡老师的父亲离开了。从此以后，胡老师承担着父亲托付给他的家族使命。母亲是一块沉默的石头，默默地付出默默地支持。可母亲终究不是父亲，胡老师再也没有了一个真正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大树。一切的风雨，从今以后，皆由自己抗。

　　从此，胡老师多了一分成熟，少了一分快乐。

　　从此，此间再无风马少年。

　　（三）生活在别处

　　二零一六，胡老师在达州读大学，师范系。

　　关于胡老师初高中那段时期，我了解基本空白，他本人的文章里也所谈甚少，不过有一点我坚信，他是个发奋学习的少年。为什么我会这么坚信？缘在于我看到过他的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一个片段，他在一个大雪天把《雷锋叔叔你在哪里》一口气背完了。那个时候父亲应该还在。还有一点在于，胡老师特别爱看书。这一点，之后我会详细讲。

　　回到二零一六，十八岁的少年，带着家人的期许，带着大凉山的朴实，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起初的胡老师，该是腼腆内向的，不知道怎么融入集体，怎么接受与大凉山天差地别的生活方式。可生活啊，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股脑地催促着他拼命地往前跑。渐渐地，室友周末都看不见他的身影。胡老师做了各种兼职：驾校、考证、补习班培训……凡是能赚钱的，胡老师都去尝试。（当然不违法）但是有一点他告诉我，他没有做过送外卖。他说送外卖要忍气吞声看别人脸色吃饭，订餐的人一不高兴就劈头盖脸的乱骂一通。他说他受不了，他也有他的自尊，他也有他的骄傲。

　　胡老师大学三年，到毕业的时候，他自己已经存了十多万。三年，没用家里一分钱交学费、生活费。他也终于成功地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大人。这也就是为什么，第一眼，我会想喊他叔叔。

　　有一次我们无意间说到这个问题，胡老师很严肃地说谁不想生活得体面？可现实是，要先学会生存，再学会生活。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早已看清了生活的本质，并且，还在努力着奔跑！

　　谁在为你负重前行？

　　（四）平凡的世界

　　胡老师爱看书。

　　他曾经给我推荐过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我怀着了解他的目的，曾读过这本书。看过这本书的人，应该都对孙少平的印象特别深。是的，胡老师是另一个孙少平，或者说，他是现实世界里的孙少平，他比孙少平更有骨血、更立体。我看了《平凡的世界》，眼泪不断，一部分来自孙少平，另一部分，来自胡老师。他曾经跟我说，他爱看书，尤其爱看悲剧，他说他看到别人的悲剧，就会觉得自己过得还算好，就会知足……

　　这个扮成大人的小孩子，有很多的不快乐。

　　尽管如此，胡老师的不快乐却很少有人知道。人前，他是邻家大哥哥，大家有什么挫折麻烦他都会尽力帮忙，时不时还给别人灌鸡汤。他永远是积极乐观的，甚至是万能的形象。谁也不知道，他也是一个需要抱抱的孩子。

　　生活啊，请你给他多一点快乐，别搞忘了，他姓胡，古月胡的胡。

　　除了看书，胡老师还自己写文章。他有三百多首诗，发行了大量的文章，并专门创立了一个微信公众号……对于文学，我想他是热爱的。文学，就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早已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骨血。关于他的诗文，我只读了很小一部分，除了佩服再无其它。

　　生而平凡，余生不凡。

　　生活对他磨砺不断，终有一天，他会发出自己的光。

　　（五）阿惹妞妞

　　“阿惹妞妞”是彝语，翻译城普通话就是表妹的意思。在彝族习惯里，“阿惹妞妞”也是情人的意思。

　　每个彝族男孩子，都有一个阿惹妞妞。

　　胡老师也有。

　　关于他的初恋，我是旁听，但绝对真实。

　　在写这段故事时，我真心希望他们岁月能够回头，深情且能白首。

　　十二分真心。

　　他和那个女孩子应该是初中同学，八年，我是从朋友话中推断出来的，青梅竹马来形容，并不过分。朋友告诉我，他们分开并不是因为不爱，只是迫于现实的无奈。因为从出生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了婚姻不自由。至少，对于他是，对于那个女孩子是。相爱的两个人并没有得到两个家族的同意，为了分开他俩，女孩子的家长甚至断绝了她上大学所有的经济来源。所以胡老师才这么努力的在大学兼职，整整两年，俩人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然而，二零一八，那个女孩子毕业要回家，回家就意味着结婚（女孩子学医的只有两年）。分手那天，他俩在州河边站了很久，最终，两人一起把一本关于他们共同回忆的日记本扔进了州河。州河带走了日记本，也带走了他俩的爱情。

　　因为他的阿惹妞妞，他来到这座城，爱上着座城。如今人走茶凉，留下一座空城给他，也留下了一颗空心。

　　那天，胡老师一定喝得酩酊大醉，像个小孩子大哭了一场。

　　一定是的。

　　（六）我俩

　　相比他俩，我俩就似乎不足为谈了。是的，不论是时间的长度还是感情的深度，都没法跨越。

　　但我还是要说，因为我是作者，因为我曾也是真心真意，就让我不讲理一回，好不好？

　　我明白，如果喜欢是十分，那我分得了八分，余下两分给他，不能再多了。

　　他多了，我就少了。但我怎么可能低于八分？

　　这里我没有怪他的意思，我们相识匆匆，一切本就是一场意外。我懂他的鸵鸟姿态，何况上一个伤口也许本就没结痂的呢。要是我们都懂得控制，那我们应该会是很好的朋友，不骗人，交心的那种。我们无话不谈却有随意简单，有时候还有一点点小默契，三观相同，爱好相似，这不就是很适合的一个朋友吗？然而，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只能建立在我不喜欢他的条件上。所以尽管我知道结局，还是自己给自己喊的“咔”。

　　我俩都默契地说，没事没事，大家可以做朋友。可是，我心里再明白不过，不可能的！至少对于我来说，不可能！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一切都很难！白天行尸走肉，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色彩。听一首歌可以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单曲循环，直到耳朵听到痛为止。然而，还要装出没心没肺没事人一样，不能让周围人发现。往往她们只是惊讶，怎么莫名其妙哭了。最重要的，再不能想往日那样随意给他发消息了，一次又一次把关于他的聊天记录翻了一遍又一遍，看到他在空间里发动态了想立马去看看是什么，又不知怕什么要等到感觉人差不多都看到了，再混水摸鱼地偷偷看。明明只是打一个字的简单动作，手却有千斤重似的在手机上挪不动。到了晚上，周围一切都陷入安静，这时候情感也最为微弱。我不知道在晚上哭过多少次，甚至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扯着痛了。从那以后，我习惯了熬夜，直到现在，写到这里，已经是凌晨一点半。熬夜带给我的，是一颗又一颗的痘。

　　我删了他，删了那一刻我好像释怀了但还是好难过。肯定的，又掉鼻子了。可是，那是最后一次因为他哭了。从知道他是彝族，我的眼泪比笑容多，压抑比快乐多。

　　小狐狸对小王子曾说过，如果你要和一个人产生羁绊，你就要有掉眼泪的准备。所以，最好的结局，就是我们都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

　　可是后来，他反复请求加好友，说我们是朋友，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我心软了，那我放下了吗？

　　我常常对自己说已经放下了，我再也没有因为他掉一滴眼泪了。可是，我每天还是习惯性地点开他的头像，看看，又退回去。我能做到不去找他，可是做不到每天不去点那多此一举的头像，我还是习惯每天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我还是习惯熬夜，我还在此刻写他……

　　（七）两个愿望

　　十月，我去了一趟峨眉。

　　普贤菩萨面前，我许了两个愿望。其一，家人身体健康。其二，生活给他多一点快乐，不多，一点就够。为着这两个愿望，我徒步爬了十五个小时六十一公里。

　　所以，拜托拜托，请让他快乐一点。

　　（八）关于彝梦

　　生于火塘，死于火塘。他是火的民族，鹰的后代。他有他的族人，有他的责任。大学三年，胡老师组织了彝梦协会，现在回到大凉山，他依然在研读毕摩教育经典《牧马特依》。胡老师说他特别害怕彝族会消失，因为现在好多彝族人已经不会说不会认自己的母语……

　　胡老师，路还很长很长，生活，请给他光。

　　（九）爱上一个人，爱上一个民族

　　如果说胡老师是爱上一个人，爱上一座城。那我就是爱上一个人，爱上一个民族。

　　为了走进他，我听彝族歌，看彝族电影，上网搜集彝族资料，了解彝族巫术、看《阿诗玛》、《勒娥特依》等彝族经典，手机天气预报里，从此多了一个越西……通过了解，真的爱上了彝族，彝族，真的棒。

　　他是我生命进度百分之二十三里出现的盖世英雄，虽然不是我的。

　　生活，请你不要搞忘了，多给他一点快乐。

　　他姓胡，古月胡。

　　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