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忙，夕落。
燥热伴着夜幕像要吞了这天地，只这一会便是夜灯挑起，房门禁闭。
而祠堂却是分外亮堂，仿若跟这夜幕强隔开来一般。许是哪户人家走了老人，借这厅堂往生。
这祠堂有些年月，墙面剥落的厉害，正门两侧环抱圆木，上有龙凤分支。大门敞开，贴秦叔宝尉迟恭神将居中。狮口铜环是为门手。只这厅内却是落败景象，红底黑字镶框，字体精神，书 元氏先祖 四字。厅中肃穆，八仙桌侧放，隔一红帘，上绣钟馗伏魔图。这厅正中放着一口松木寿枋，架在两张八仙凳子上。寿枋下点着长生灯。细看寿枋的寿钉上还挂着一条红布，如此，棺内乃是长寿而终，算是喜丧。
死者元结，有八十九，年老脉弱气虚而亡。生前乃是村里教书先生，少务农活，鹤发童颜，有些声望。这入殓的是前村的一位老汉，六十有三，年轻时曾有过修道，后跟随师傅做了白事的操接，往来十里皆是找他过来帮忙。这老汉嗜酒如命，平日里总挂着个小酒壶，闲下就泯上几口，让人见着醉意。众人也是为常。只是神奇的是若有将死之人，老汉那几日定不饮酒，甚至滴酒不沾。仿若孤枝乌鸦，能嗅尸气。所以乡里又是后怕，每见着老汉醉眼惺忪，无甚精神才能舒气。但没人察觉到老汉突然戒酒的时刻如何来的，只消不见那酒壶便会惊慌失措，奔告乡里。怨这老汉又来索命……
说这老汉这日匆忙过来，腰间自是不见那酒壶，肩上挎着一个布袋，坠着一串铜钱。旁边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这娃娃稚气未脱，嘴角还滴溜着口水，两腿黄泥，手里还抓着一只蛤蟆。这蛤蟆鼓着腮帮双脚乱蹬，娃娃也不害怕，左手呼的巴掌下去把蛤蟆给拍懵了。元结老人的后人看了也是出奇，想这入殓的老汉饮酒可知生死，这娃娃纵是抓个蛇也是正常了。
老汉放下布袋，取下坠着的铜钱，取了一枚放在寿枋的盖板上，又取了一枚拴在娃娃的脚脖子上。众人看去，这铜钱的绳上同时还拴着一枚精巧的紫金葫芦，与这铜钱一般大小，于是问道，这娃娃怎的还栓个酒葫芦，莫不是从小饮酒不成。
众人听罢哄笑，老汉摊开布袋说到，这小葫芦是上年的一个地主家送的，说是见我这娃娃乖巧喜欢不得了，就把这葫芦摘了给他，我记着当时有碗口大小的，怎不知一戴着娃娃身上，就缩成了如今这袖珍模样。
众人听完哗然，甚为神奇。呼的有一人从中说到，
老汉，这葫芦只这铜钱大小，一看便是吊坠，莫不是当日你醉酒迷糊看花眼了吧。
说完，众人大笑，许是正常人也不信这葫芦变化大小这事。老汉也不急着解释，摆好东西看着娃娃附和到，
那自然是老汉我喝多了。
娃娃也是盯着老汉，滋溜回吸了一鼻涕，抓着晕乎乎的蛤蟆跑开了。
老汉忽地想起什么，叫到，
不可胡来。这娃娃许是听到了，连着几声应到。
老头，知道啦，知道啦。
……
丑时，阳衰阴胜。众人皆散，祠堂大门半掩，老汉写完黄符准备休憩，却见娃娃蹲在寿枋底下挑长生灯。一边挑弄，一边自语，好你个老头，你不说这谜底，我就挑了你的灯。
老汉一看，不好。娃娃许是又见着魂魄了。再看看脚脖上的铜钱还在，紫金葫芦却被解开丢在了门口。老汉顾不得其他，先去捡那葫芦去了，正弯腰时后面传来童声喝道，
慢着，方才我跟这老汉打赌，若我猜中谜底，他要托梦给他后人，准那鱼塘捕鱼，后山捉鸟，供我玩耍不得阻拦。倘若我输了，今日许他圆满，不收魂魄便可入梦亲邻，了却尘世。现这谜底我不得知，你若拾了紫金葫芦阻我莫不显得我小气？
老汉自顾拾起葫芦，回过身来，见娃娃眉目轩昂，眼有英气。双手后抱，看着寿枋，一脸不悦。这已不是方才滋溜鼻涕的稚气小孩，仿若注入大人灵魂的童身罢了。
我定是不伤你面子，但我们约法在先，是不得已不得真面目现身。今日元老爷子喜丧，你知是秀才出身便要见个高下。想是年长见怪不怪，倘若今日寿枋之下是一后生回魂，见你这阳间身子，阴间打扮还不吓个趔趄，失了胎光。你明知还魂之重，还顾着童身顽劣，阎王要是追责，我可置身事外？老汉说完，娃娃双目圆睁，似有怒气，但这道理却是这般，又没了煞气。盯着寿枋说道，
元先生，你布这谜面（晚桥落日一星浮）可是有事相告。既然知我阴阳，何不随我去了地府让崔判官定夺。
说完，寿枋像是被推开一般，窜出一股魂气。黑衣长裤龙头棍，矍铄长须有年纪。分明是那元老先生。
不可，我知命理，可窥一二。若等地府定判，恐怕时日不够。元老先生说完，又道，我知二位身份，今不得已现面。大人若是相助，老朽死不足惜。
老汉和娃娃面面相觑，若是这般，老先生定是知根知底绝了后路。于此，往生便成了私助，会直接影响到生死薄的改写，阎王要是怪罪下来，可会堕进阿鼻地狱。
空气霎时凝固了，仿若死寂一般。两个活人对着一个魂……
扫一扫手机访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