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家

　　青果什么时候回家啊？

　　青果妈问。

　　快了，天还没黑呢！

　　哦，是啊，这才晌午。

　　我是这个乡的唯一的一个邮递员，只有我在注意这里发生的故事，曾经的和正在发生的，青果的故事只是我所有故事中的一个。

　　23岁我才初中毕业，原因是因为笨，很笨很笨的那种。初三我读了五年没有高中收我，这才让当村长的爹死心。23岁我初中光荣毕业，23岁我依然是大家的笑柄。每当我骑着村长爹那辆新摩托从村间的路上“突突”过的时候，都会感觉那些无聊的人在对着我的后背指指点点。我还能听见他们在笑，很小声的。他们不敢大声，因为他们怕我。我知道他们笑我什么，“鳖犊子、狗杂种……”

　　我很可笑他们，他们怕我还敢骂，骂也不敢大声。他们不是怕我，是怕我的村长爹和乡长舅，要不是像我这么笨的人能当这个乡唯一的邮递员吗。

　　只有青果，她敢大声骂我。她骂我，狗娘养的。

　　我一听到她这样骂，就特高兴，是那种憋不住的高兴。我就会从摩托上跳下来抱着她，在她红扑扑的脸蛋儿上啃一口。她气急，拿着扫把追着我打。我就任她打，高兴。打了几下她就感觉没劲儿了，也就不打了 ，正好她娘出来把她拉走，走的时候还不忘唾我一口。

　　我很高兴地骑上摩托就往那山坡上冲，我笨，我不知道这叫什么，我想我是想娶她，她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觉安全的人，还是个很带劲儿的女人。我越想越高兴，摩托车就掉进了山沟里。

　　回到家，村长爹指着我的鼻子骂。他心疼他的摩托车，完全不理会我胳膊和腿上的伤口正在淌血。我娘回来了看到我的惨样就指着村长爹的鼻子骂，骂的村长爹那天晚上没敢回家。第二天我骑着摩托出村口的时候，李寡妇的院墙上翻下来个人儿，好像村长爹。我回去跟娘一说，然后好多人都站在我家的院墙外面看我的村长爹被我娘掐在地上用布鞋底儿打。

　　打完村长爹的娘回娘家了，我就去和小三他们喝酒。酒馆在青果家的对门，边喝酒我边往青果家的院墙里瞅，我只瞅见青果娘握着她那根枣木拐棍瞅着我，眼睛像铜铃一样，吓得我不敢瞅了。

　　晚上，乡长舅来了，村长爹赶快搬凳递烟，好像伺候他爹一样。我很看不下去，虽然我笨，但我不是傻子啊！我知道我不是村长爹亲生的，我娘跟村长爹结婚的时候我趴在娘的背上坐着花轿来的。我知道村长爹愿意娶我娘是因为我有个乡长舅，村长爹娶了我娘他就可以报复青果的爹了。

　　村长爹原来是个流氓，青果爹是村里的武装队长，村长爹被他抓过现行，开过大会。村长爹上任村长的第二天就把青果爹给整了，青果爹脾气大一气之下卧床不起，过了一年就死了。可以说我和青果家有宿怨，是仇人，青果娘不让我瞅青果都是因为他。

　　我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就想青果，想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红扑扑的脸蛋子，黑乎乎的大辫子，她真有女人味儿。我翻身下床，从床底下翻出一本语文书，翻开，还真新啊。我记得老师把它发到我手上的时候，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他说，长生啊，你都有四本了，这本你就积点德给没钱买书的刘川川吧。我转头看看刘川川，那丫就是第一名啊，老子就偏不给。我把书包里的四本书胡乱地掏出来，随便给了他一本，这本新的我就留下了。我想起那时候的样子就很自豪，这叫做笨蛋的脾气。我要告诉教了我五年的老头儿，笨蛋不但有脾气而且脾气很大。

　　我把书翻开，正好翻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那一页，我愣住了，外面乡长舅训村长爹的声音我也听不到了。我在思考，青果是淑女，那我是不是君子呢，我是君子的话，我能不能好逑呢。那一夜我没有睡着，并为之惆怅了好多天，害我每顿都少吃了好几碗饭。我娘还以为我病了，就带我去乡里打针，还没到医院门口我就撒丫子跑了。

　　我站在青果家的门口，青果娘瞅着我，我瞅着正在提裤腰带的青果。

　　我说，娘，我要青果。

　　青果娘就把她的枣木拐杖扔了出来。我一闪，没砸着。老太太就使劲儿扔东西，直到她累得弯着腰捶背。我还说，娘，我要青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是君子，青果是淑女，我要她。

　　青果娘愣了，青果水灵灵的大眼睛瞅我，我骄傲得直了直腰。我还想说话，耳朵被人揪住了，是我娘，她揪着我往家拽，我就拗。我一边拗，一边还喊，娘啊！我要青果，把她给我留着啊！

　　我娘就给了我一个耳光，你喊谁娘呀！

　　然后好多人都笑了，很大声的，“哗哗”地笑，“哇哇”地笑。

　　实际上就这一个耳光，把我抽晕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家的床上，旁边围了村长爹和娘。我很认真地说，爹啊，娘啊，我要娶青果回家。

　　村长爹没吭声。娘说，娃儿啊，青果那是个傻姑娘啊，她家和咱家还有仇哩！

　　我说，娘啊，我是笨蛋啊！

　　娘就愁，问村长爹。他爹，你说咋办？

　　村长爹说问他舅吧！

　　村长爹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传达，乡长说了，不行，门不当户不对哟！

　　听了这话我又晕了过去。

　　不过我做了个梦，梦见青果坐在花轿里，我骑着摩托在前面。我不时地回头看她笑，她看着我笑，走过山梁子的时候，我看到满山的野花啊，红的、黄的、蓝的、紫的……我扭头跟青果说，青果，你看啊，它们都高兴哩！我突然发现花轿里的青果不见了，抬轿子的，吹唢呐的都没发现。青果真的不见了，他们都还很高兴。我就喊青果，他们没理睬。我还喊，他们怎么像没听见啊，真奇怪！我吓了一脑门儿的汗。

　　是娘把我叫醒了，她很急。说，出事了。

　　我说，是啊，出事了，青果在花轿里不见了。

　　娘就很奇怪地看着我，后来我才知道青果真的不见了。我被娘揪走后，青果娘狠狠地打了青果一顿。青果一害怕，跑上了山梁子，山梁子很高，青果摔了下去，死了。

　　我到那儿的时候，青果已经被抬回了家。我看见山梁子上开满了野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

　　我说，青果你看，真美啊！

　　真美啊！我好像从那些花里看到了青果水灵灵的大眼睛，红扑扑的脸蛋子，黑乎乎的长辫子，都美，真美！

　　青果娘掐着我的脖子说我害死了青果，我说是你自己害死的，谁让你打她啊，她打我我都不敢还手，你咋敢打她，她被你打死了吧。

　　青果娘是真伤心透了，伤心透了人就疯了，大概是因为我跟青果的关系娘也常去给青果娘送点吃的，回来就跟村长爹掐，说青果娘真可怜。

　　有天晚上青果来了，她说长生，我知道你不是笨人，你明个儿去对我娘说，我去采野花了，黑了就回家。

　　我说，好，你要是黑了，就回俺家啊，我可是挂念你呢。

　　青果笑了说，好。

　　我在夜里用被角抹抹眼睛，心里怎么疼疼的。

　　我听见青果说，睡吧，长生。

　　然后，天亮了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