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

  珲念到了半夜才回来,从玄关那里慢吞吞地换好鞋,又径直去了趟洗手间,正在隔壁卧室睡得正熟的我被惊醒,侧起头听响声,他在厕所吐得厉害,一阵一阵地,连续吐了好几次。

  我本想起身去看看的,可是一想这样岂不是助长了他酗酒的火焰?便又埋下头乖乖躺着了。

  不久呕吐的声音消失,只剩下缓缓逼近的拖鞋踏着地板的声音。

  珲念没有理会我的感受,一股脑将整个身体摔在床上,半个身体躺在我的身上,左手刚好打到我的脸,我恐慌起身,大声怒吼道,“你干嘛?”

  珲念没有搭话,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发出嗤嗤的笑声,眼睛虽然闭着,但是我却清晰地明白他的笑意,他的脸庞泛着红晕,连眼角都染上了。

  “小琳,给我杯水好不好?”他咿咿呀呀地乱说话,唯独这句倒是清晰的。

  我不情愿地将他的胳膊甩过去,不料他又甩了过来,打了我的另一半张脸,使的劲越发大了,我一边委屈地替自己揉着脸,一边又不得不带着怨气去帮他拿水。

  喝完水的珲念很快睡去了,我帮他换了衣服,被换掉的衣服上满满的酒气,像是在酒罐子里泡过一样,气不打一处来的我伸腿踢了侧身躺着的珲念一脚,没成想自己居然没站稳摔倒了,屁股跌在地板上,骨头仿佛都快碎掉了!我艰难地爬起来,不甘心地又用手去打珲念,打在那壮实的胳膊上,一丝红印都没有,反倒打痛了我的手。“别弄!”他像孩子似的撇着嘴,不久匀速的鼾声响起。

  珲念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他的生物钟彻底违背了自然规律。

  “天气转凉了!”我正从厨房出来,看见他已经站在阳台那里吹风。进入九月份天气逐渐转凉了,太阳也一时半会不会出来,我们待在冬天的时候阳光稀少的南方城市,我顶不喜欢这样的气候,我总说换一个地方,珲念也答应了,可是两人迟迟不动手准备。

  “该穿长袖了!”我将一碟菜放在茶几上,再次返回厨房。珲念跟着我进来。

  “还没到时候呢,过两天再穿也不迟。”

  “昨天又喝了多少啊?”我带着责备的语气问他,手里拿着锅铲翻炒着茄子。

  他有些难为情地抓着后脑勺,吞吞吐吐地说,“和平常差不多。”

  “差不多?”不知怎么的,今天听到这话,我的心里就像有一团火在烧,又像大学第一次进游泳池一样,觉得快要溺水死掉了,要是再不发泄出来我担心我会被憋死!突然我将锅铲用力地扔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你当我是傻子呀!”语气异常平静,仿佛预示着我们两个完了。女人一旦冷静起来,事情不会有什么好兆头。

  珲念没有吭声,在原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害怕了吧?”我心想,“我可不是那种被你使唤来使唤去的女人,更不是那种默默不吭声,受了委屈也不吱声的女人!”突然,一刹那的功夫原本还在沾沾自喜的我抱头痛哭,靠着墙壁蹲下去,直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我用围裙掩着面,很快便湿了一大坨。其实我就是这样的女人,在他面前,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但是承认起来好难,就像在众人面前开口承认自己其实是个一分钱也没有的穷光蛋,或是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没本事却装作有本事的人一样。

  珲念缓缓地走过来,俯下身抱紧我,他的环抱很温暖,胳膊又长,可以将我完完全全地包裹住,我喜欢这样踏实的感觉,即使眼泪是冰冷的,但是身体是温暖的,那一刻,可是忽略内心是怎样的了。

  “不要哭了好吗?对不起!”他诚恳地道着歉。

  “你每次都是这样说!”我依旧没有抬头看他,我怕自己哭得更凶。

  “我以后不会再喝了,我陪你。”即使是暂时的甜言蜜语,即使知道他只是在安抚我,但是我还是信了。

  他温柔地抬起我的脸,为我擦去眼泪,“你不是要去北方工作吗?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是不去吗?”

  “刚好有一个编辑喜欢我的作品,她希望我能过去一趟,或许她会为我找到一份工作。”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收到的简讯。”

  “刚好在北方?”

  “对,我查过了,和你工作的地方不远。”

  事情简直完美地令我不敢相信。直到上一秒我还在为我们两人的何去何从发愁。珲念自从大学毕业一直处于游业的状态,待在家里断断续续地创作小说,可惜很少有人真正赏识他的作品,之前出现过几位想要和他合作的,可不是要求他改变写作风格,就是直接拿他当做机器,去写迎合普遍大众喜爱的主流文章。珲念说他写不出来,他的双手还不想出卖他的灵魂。之后他又开始酗酒,去附近的廉价酒吧,或者直接把酒带回家里喝,渐渐地,不到烂醉如泥不会放下酒杯。事业上的不得志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而我也只是小公司的普通职员,一个月拿着固定的薪水,得交房租,还有各种生活琐事需要用钱,后来又得提供他喝酒的钱,说实话,我确实力不从心了。

  或许分开会好一点?然而事实是,并非如此。

  去年的冬天我提过一次说分手,也是在他烂醉如泥的时候。

  “我们分手吧!”当时距离发工资还有一周的时间,可是我的口袋里只剩最后的五十块钱,早就单薄地支付不起我的生存,我需要精打细算地生活,下班赶去菜市场捡漏些便宜的蔬菜,去超市购买到了夜间会降价的面包,说实话,在大学毕业之前,我从未如此艰难过。但是令我绝望的是,那五十块钱居然不见了,直到回家看到地上零零碎碎乱扔着的啤酒瓶……不要说我狠心,感情就是在生活中被消磨光的。

  喝醉的珲念正躺在沙发上熟睡,哪怕到了那一刻,我也舍不得开灯,天边最后的余晕就要消失了,在那之前我看清了他的脸,像在母亲的襁褓里熟睡的孩子,我原本想要找一个……一个归宿的……可是现在我却成了一座孤岛,珲念就像海水无情地侵蚀我,他非要将我逼上绝路,非要看到我撕心裂肺不可,到了那时候,他才能明白我到底为了这样混蛋的生活付出了什么!

  “你的鼾声令人讨厌!

  我不会再回来了!”

  就这样,一段感情被我用一句话结束了,还是字迹潦草的一句话。

  恢复单身的日子里很平静,珲念没有来找我,我庆幸他没有找我,可是心里不知怎的,又期待着按门铃的那边就是他。我总在一件事情上摇摆不定,珲念说我这样不好,时间不应该被浪费在犹豫上。

  我将房子租在公司附近,上下班不用挤地铁,步行也能很快到达,卡上的钱也开始有了剩余,这倒又是托了珲念的福,因为他,我从未想过穿名牌的衣服或者买名贵的首饰,而是中规中矩地按时游荡在夜市里,或许是因为有他在的原因,我竟然从未抱怨过,相反欣赏他的这种消费观,久而久之,我变得比平常女生节省得多。

  下班之后回家的我,可以说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之前的做家务,做饭等等一切都是为了珲念,因为他会回来,为了他我希望自己可以将这些事情做得很好,他说我是一个具有奉献精神的人,虽然是褒义的评价,但是我不想这样的话由他说出来,因为我想当的是那个被保护的人,而不愿成为一个保护别人的人。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我注定在后来出现的那个可以完全保护我的人面前,彻底失去抵抗力。

  每当下班回家,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渐渐下沉的日光,我总是想起分手的那天,偶尔,我觉得我后悔了,或许不该那么冲动的,或许至少应该等他醒来再走的,至少让他看见自己有多辛苦,或许他就会来找我了?

  可是我的公司地址没变,他一次也没有找过我。对面住着一家四口,年轻的夫妇和一对可爱的儿女,圣诞节那晚他们布置了整个房子,灯火通透地有些刺眼,妹妹问哥哥要不要喝果汁?哥哥说要喝。一旁的爸爸正在给老家的父母打电话,因为是很长时间才打一次的,聊了很久,妻子不耐烦地喊他吃饭,接着是举杯、吃蛋糕,妈妈做了一桌子的菜。我独自站在沉寂的屋子里,没有开灯,想象着他们一家人的话语,珲念叫我不要羡慕任何人,他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可是那一刻,我好羡慕他们,并且发疯似的想念珲念,我没法待在那里,赌气地拉紧窗帘,生怕对面的幸福照进来,看到惨淡的自己。我拿起外套冲下楼去,走到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节日的气息浓厚到整个头顶的天空都是粉色的,在川流不息的繁华大街,我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我盲目地行走着,霓虹灯打在我的脸上,几乎所有的商铺都在打折做活动,撕扯着嗓子大声招揽着顾客,就差出手了。

  我将下巴埋进大衣的领子里,出门太急忘了带围巾,寒风有些刺骨,使我不得不往墙壁跟前凑,不知不觉中,一个躺在墙根的人映入我的眼帘,又是一个醉鬼,想必如今的珲念也是这副模样,那一刻我很心疼他,他需要我的照顾。人因为被需要而自我感觉良好,所以觉得自己格外重要。一旦不被需要,生活的重心便会顷刻倒塌。

  我原本要绕着那位醉汉走过去的,却在他面前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他清晰地喊着我的名字,我怔住了,他是珲念!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夹克,唯一取暖的只有脖子上围着的围巾,温暖地包围着他的脸。他的双手早已冻得通红,额头却有些烫,嘴里还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我被需要了,珲念因为我而如此不堪,一时之间我充满了自责,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走近他,将他的身体拥入自己的怀抱,我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头上,左手支撑着他,右手抚摸着他的脸庞。突然,他猛地挣开我的怀抱,眼睛坚定地望向我,接着又用尽全力拥抱我,亲吻我的脖间,带着抽泣,“你去哪里了?”

  “我哪里也不去了。”

  他见我没带围巾,便取下自己的,我阻拦说,“你穿得比我少。”

  “我不冷,你试试。”他抓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像是在炭火旁烤过一样暖和,可双手却异常冰冷,但是他没意识到这点,反而将我的手久久放在他脸上取暖。那天回去不久,他开始发高烧,于是我们又连夜去了医院打点滴。

  “圣诞节不该在医院过的。”他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带着歉意的语气说道。

  “怎么会呢?医生和护士不就是在医院过节的吗?”

  我盯着正给邻床检查的护士说道。正好她检查完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是呀,我们每年基本都在医院过节了,连见男朋友的时间都没有!”她有些自嘲地说,倒是个风趣的人,比起含蓄内敛的女孩子,这样的女生我倒是少见。

  她来到珲念的床前,检查完滴速,告诉我们,“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好好休息。”便走了。我们都很喜欢这样的性格。

  珲念确实在第二天早上出了院,阵势倒像是大病初愈般,走在路上也得我搀扶着,一有任何的不满,便拿自己是病人这样理由来堵我。后来我才知道他确实已经没有力气走路了,倒不是因为住院,而是饿的,他好几天没有吃饱饭了,看到他一口气吃了三碗饭,我一阵心酸。

  我们在圣诞节和好了,他说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圣诞节,我问要如何纪念?他说每年的圣诞节都会想起我。可是我不愿被想起或者被记得,因为只有离开的人才会被偶尔想起或记得,我不愿我们分开。

  之后我们一直生活到现在,当然了其中是少不了争执的,既然有争执,也就少不了流泪,和珲念在一起这些时光,我几乎将人生二十几年的眼泪全流光了。

  三天之后,我们出发去北方,由珲念的那位“知己”为我们买了车票,我突然很好奇她为什么会这么大方,尤其是知道了这位“知己”是女性之后,我越发觉得不安。

  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我们终于到了,令我再次意外的是,那位女编辑竟然亲自来接我们。

  她留着干练的短发,身材高挑,虽然穿着职业装但是依旧遮不住她的好身材。一双迷人的眼睛像是一件工艺品镶在她脸上,鼻子小而精致,讲起话来语气温柔,时刻带着标准微笑,像是专门培训过的美人一样,是连我一个女生都会心动的角色,顿时我后悔自己没有化妆,站在她面前就像一个灰头土脸的小跟班。而且举动也是格外热情,明明和珲念刚见面,却很自然地冲上来拥抱,像是多年好友般,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珲念看出来我有些不乐意,拒绝了她的投怀送抱,只是握了握手。

  “你好,李小姐,我是林珲念。”

  “你好你好,久闻大名。”她真是个虚假的女人,林——珲——念这三字是上过电视了还是上过报纸了?居然让她“久闻大名”?

  “不敢当不敢当!”接下来是介绍我了,“这位是我的女朋友,于琳琳。这位呢,就是我常跟你说起过的李编辑,李莱。”珲念在向我介绍她时突然将手臂伸过来搂住我的腰,我被吓了一跳,不该在外人面前这样……但是谁知道呢?或许就该给她一个下马威!

  “你好,于小姐!”在面对我时她顿时疏远不少,这让我更加担心,珲念说我是一个胆子都放在脸上的人,身体里什么后劲都没有,如果珲念到时候真的被她勾引去,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大概只会找个无人的角落偷偷地哭吧。不行!这样的表现太懦弱了,我是受害者,我有一万个理由去反驳、去反抗!

  “走啊!”珲念突然打了个响指,我这才回应过来,天啦,我简直不能忍受这样自卑的自己,她仅仅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而已,自己才是那次圣诞节珲念口中呼唤的人!

  “你们打算住哪里?要不要去我家,很宽敞的,够三个人住。”李莱坐在副驾驶上,转过头来问我们,眼睛直直地看着珲念,这倒使得珲念使劲往我这边看,生怕我生气似的,顿时又觉得有些好笑了。

  “我们不是定好酒店了吗?”我故意只和珲念讲话。

  “哦,对,我们定好酒店了!”此刻的珲念成了我和李莱之间的传话筒。

  “这样啊,那好吧。”她终于转身过去了,后座的氛围变得缓和起来,我终于可以安心观赏新城市的夜景了,同时心里又期待着明天会有好天气。

  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终于租好房子,是一间位于闹市的小住所,格局是一室一厅式,为了方便只能用墙纸随便糊一糊,将一些发霉的角落遮挡一下,又去附近家具城里淘了些二手沙发和桌子之类的。

  自从知道珲念将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仿佛看到了我们的未来,李莱安排珲念负责一整个专栏的运作,上面发表的文章基本都是出自珲念之手,珲念因此开心了好长时间,像是找到知己般,总算有人赏识自己的作品了!他躺在沙发上看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我不清楚他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情节,以至于嘴角的笑意迟迟不肯褪去,在我的印象中这部小说好笑的情节很少,相反都是令人意外的人物故事。

  “在笑什么?”夜幕降临,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身上披着一件暗黄色浴巾。

  “啊?我有笑吗?”他明明连说这句话的时候都在笑。

  “你没有笑吗?”

  说完他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嘴角正上弯时,顿时笑得前仰后翻,“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能不高兴吗?”

  “对,还是和美女一起工作!我看得出来,任何男人都是逃不出李莱的手掌心的,包括你!”说着话时,我一步一步向他紧逼,我得看清楚他在心虚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你该不会吃醋了吧?我们只是合作伙伴而已。要是照你这么想,天底下就不该实行男女共同做事,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待在一起就好了!”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多看李莱一眼,也不能接受她的任何邀请和好意,你得明白,她的好意都是陷阱!”突然发梢的水滴滴在他的手背上,他起身去橱柜里拿吹风机,同时不忘回复,“是是是,我小心就是了。”此刻的珲念已经不是那个穿着一件薄夹克的醉鬼了,他为了这份工作穿上了衬衣和皮鞋,明明是好现象,可是不知怎的,我有些慌张,我害怕看到他站在镜子面前打发蜡,更害怕看到他和李莱有说有笑,我希望是我多虑了。但是像李莱这样的女人,不管是谁都会提起戒心的,更何况是像珲念这样将“知己”看得如此重要的人!从前的珲念会守在我旁边让我看他写的东西,看着他那么期待我的喜欢,我便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个字,但是你知道吗,因为太过认真的原因,我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夸奖珲念,并且得要找出一段或许珲念会喜欢的段落来指给他看,告诉自己有多喜欢他的作品,告诉他自己受到了怎样的感动,越是紧张,越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连内容都没有理清楚。

  “怎么样?”他满眼期待地望着我,可是我却说不出所以然来。“我很喜欢。”我的声音紧张得有些发抖。

  “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可能我还得再看几遍,你先让我多看几遍好吗?你写的东西得细细评味才可以。”

  听到这话他有些失望地说了声,“哦!”便垂着头走去书桌,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我多想说些什么,可是脑海里就是组织不出来一句或许能让他开心的话语,为此我很自责。

  可是李莱不同,她的一句简单却恰逢好处的评价足以令他开心半天,加上李莱帮他开专栏,不限制他的文风,只要是可以定期出作品就可以,她简直就是他的缪斯,而我就像个待在厨房,日渐衰败的黄脸婆,整天只会抱怨和乱摔东西。珲念开始不再找我看他写的东西,他总是第一时间先发给李莱,偶尔凌晨有了灵感,也得从床上爬起来将那些可贵的灵感写在纸上,到了第二天拿去给李莱看。

  “在做什么?”有次我被惊醒后侧过身问他,他没有理我,像个兴奋的小野猫坐在台灯下奋笔疾书,我不会再多问他,一股浓厚的失意笼罩着我,我彻底失眠了。

  珲念是需要知己的人,可惜我不是。

  自从来到北方,我们在财富方面得到极大的改善,可代价却是我们很长时间没法一起吃饭,很少说话,他更是没有时间陪我出去逛街,我都忘记牵手的滋味了。但是他似乎从未有这样的体会,夜里回到家也只是埋头看书,正在那时候,我的工作上却出现一个大问题。

  “珲念,我想跟你说个事。”

  “怎么了?”他连头都没抬。

  “没事。”终于,他抬头了,眼神仿佛是在问,你搞什么鬼?可没多说,又低下头去。到第二天我去公司辞了职。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一直待在家里,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突然间我想回去南方了,等日子到冬天的时候,南方的阳光总是稀少,需要我和珲念围在一起取暖,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我们坐在沙发上看一本杂志,或者看一部电影,窗户外面正刮着大风,我们约定谁都先不出去。

  可是北方的冬天十分暖和,每个房间都设有暖气片,负责烧暖气的大叔们一刻也不敢停歇,不断地往火炉地加煤炭,烟囱冒出屡屡黑烟,一直升上天空。

  珲念说他得去日本出差。

  “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的飞机。”

  “怎么这么赶?”

  “没办法,公司临时安排的。”

  “你和……和谁去?”

  “公司同事,这次去的人挺多的。”珲念正火急火燎地收拾行李,他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整个衣柜差不多都被翻空了。接着他又走去洗手间,我跑着跟过去,“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定呢,我给你打电话好吗?”他亲吻我的额头。

  “我辞职了。”

  “是吗?什么时候?”

  “好几天了。”

  “挺好的,你们工作那么累,还挣不了多少钱,以后我们的生活靠我就可以了!”他又亲吻我的嘴唇,轻描淡写的吻,还没等我回应他便走开了,急忙收拾着行李。

  “吃完饭再走吧!”

  “不行,时间不多了,也不好让人家等我。”他表现得越焦急,我越是惶恐,我真怕他不回来。箱子的拉链已经拉到一半了,鞋子也穿好了,他没有理由再回过头来看看这间屋子,顿时我的眼睛红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好冷的场面。他听到我的抽泣,缓缓放下箱子,走过来抱紧我,“等我回来。”我几乎用尽整个身体环抱他,像是要将他据为己有,我渴望他能留下,但是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他如果要走,谁也留不住。

  珲念走后的两天里,我依旧无所事事,懒得做饭,也懒得出门,整天窝在沙发上看小说,将这一年来珲念所有的文章都看了个遍。肥胖丑陋但有勇有谋的大叔,看似轻浮实则重感情的女人,还有命运多舛的男孩……我总是将这些人物和珲念联系在一起,大叔是年老之后的珲念,女人是和珲念纠缠不清的李莱,男孩是年少时候的珲念。我看遍了他的作品,明明是怀着欣赏的心思开始的,过程中却在一昧地寻找自己的影子,一个人的文字是可以看出他的生活的,他的作品里总会有关于我的蛛丝马迹,如果有的话,我会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甚至于如今我们难堪的处境,也能在他的作品中有一星半点的线索,我就像是个偷窥狂一样偷窥着我过于冷清的生活。

  一个星期里珲念都没有打来电话,他的手机一直关着机,难道是出事了?还是手机丢了?又或者不想接我的电话?我的脑海中开始浮现他和李莱在一起的画面,我被背叛了!即使我告诉过自己,想要付出真心,就必须做好没有回报的准备,但是在珲念这里,我无法忽视我的付出,更没法想通他的背叛……每次夜里我都是哭累了睡着的,第二天又迎着破晓醒来,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懒得换了。终于,我闻到身上穿着的睡衣散发出来的酸味,明白自己该是洗个澡,去一趟超市的时候了。

  而我生活的转变竟然正是这一次出门。

  我在超市的食品区来回徘徊着,买了一大堆膨化食品,又买了些蔬菜,我穿着松松垮垮的毛衣,头发随便绑了个低马尾,推着购物车来来回回,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不想回去,正在我选购调味品时,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琳琳!”亲切的称呼,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我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女人朝我这边跑来,身材臃肿,双下巴有好几次,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是不见了似的,滑稽得有些好笑。等到她走进,五官渐渐清晰,我这才想起来,她是我大学同学计小戴,她比大学时期还要胖许多,脸上的肥肉几乎快要把五官挤没了。

  “小戴!”

  “我大老远看着像你,这真是太巧了,我们居然在这里遇到。”我们亲切地拥抱,我能够感受到她在说话时抖动的肚皮。

  “你要是不喊我的话,我一定认不出来你。”

  “胖了,和以前不太像了。”她摸着自己的脸蛋,憨笑着说。

  “你住在这附近吗?”

  “对,走过一个街就到了,很近的。不容易见面,一定要去我家!”

  “下次吧,我最近有点忙,有空的话我们再聚。”

  小戴是一个热情开朗的人,她说话时的嗓门很大,但语气却很和善。

  “你在哪里上班?”

  “小公司而已。”说完这句话我的脸都红了。

  “挺好的,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

  “你呢?在做什么?”

  “哎,别提了,和我们家那口开了个快餐店,整天累得半死,因为是自己开的,又舍不得关门休息,有时候觉得还是给别人打工的好,休息的时候就尽管休息,不用担心公司赚不赚得到钱,只要守好自己的那份工作就好了。”

  我点着头听她讲话。

  “对了,你结婚了吗?”

  我愕然,又摇了摇头。

  “怎么会?至少有男朋友吧?”

  “有。”

  “那结婚就是迟早的事了。不过你真的不去我那边坐坐吗?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我们店里可是有很多回头客的!”

  或许可以和小戴聊聊。我居然纯粹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答应小戴的邀请。

  小戴的快餐店开在写字楼旁边,到了饭点就会有一批白领进来吃饭,打着领带穿着制服,即使是在吃饭的时候也不忘打电话忙工作。店里支着一架钢琴,只是一个装饰品而已,小戴说快餐店不讲情调,速度才是常态。现在的人都是机器,不管是坐在办公室的白领,还是在车间做事的工人,都在日复一日地工作,随从大流生活,总不会有什么异样的眼光看过去。

  圆形的木桌和灰色系的沙发,一面墙是整个的落地窗,里面人不看路上行人,行人只顾埋头赶路。高楼把远处的晚霞都给遮住了。

  “于小姐,请点餐!”小戴帮我拿来菜单,全是套餐系列,荤素搭配,四菜一汤。

  “我要一个……鸡肉拌饭。”

  “好嘞!”说完便转身去了厨房,她的丈夫志高去菜市场采购还没回来,店里只有她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女服务员。

  饭菜端上来时,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店里稀稀落落几个客人,小戴全都嘱咐给那位女服务员招待,自己坐在我的对面。

  “怎么样?好吃吗?”

  “非常好吃!”小戴的手艺完全对我的胃口,还记得大学时期她也是一个人背着宿管阿姨在宿舍煮面吃,每次也都会分我一点,打那时候她就说过,以后得从事和吃饭有关的工作,她原本最想做的是试吃员。

  “他们嫌弃我太胖,觉得我没法做那样的工作,还没干够两天就把我辞退了,后来找了一个据说体重只有九十斤的女的,天啦,那可是我体重的一半!你看到那个女的的视频吗?吃起饭来细嚼慢咽,全然是我吃不动时候才有的速度,吃完又会讲一些乱七八糟的专业术语,基本都是夸赞,什么食材新鲜啦,或者火候刚好之类的。大家都觉得这样的话听起来才更权威,并且愿意掏钱包去尝尝鲜,可是后来也是因为评价太差垮了台,因为实际的味道和她说出来简直天壤之别,她说话就像读稿子一样,我都怀疑稿子就贴在摄影机上面,连背都不用背!”说完便是一阵笑声。小戴的笑声很有感染力,是那种从嗓子眼逐渐升起,越发大声的笑声,听得我都笑出了声。

  “然后你就开起了快餐店?”

  “对,毕竟做其他事情我也做不来呀,还好我老公也支持。”

  听小戴讲话间隙,我时不时地打开手机来看,一通电话、一则短信都没有,我多希望我没有那么想要得到他的简讯,多希望自己可以洒脱一些?

  第三天我去小戴店里帮忙,因为那位女服务员要辞职回家,小戴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帮忙,刚好我又有时间——我辞职了!我原本以为说出这句话会很沉重,没想到反而轻松了,小戴并没有半点看不起我的意思,倒夸奖我洒脱。

  珲念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小戴陪我去了他们公司一趟,得到的答复是日本那边工作繁忙,收不到简讯是正常的,况且事情差不多要结束了,叫我不必太过担心。

  我不是吃下这种定心丸后就会痊愈的人,他们也是不清楚珲念状况的人,只是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像是献爱心似的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安慰我,假如珲念出事,想必对他们、对公司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进入一段小波动之后便会有新的人才出现平复局面,死人总是那么容易被人遗忘,即使是我,也只会在生活的某个瞬间想起珲念而已,他的面容在我脑中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回忆渐渐被新的回忆覆盖,变得支离破碎。

  一个傍晚,天空比往常早地阴沉下来,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大雨,也是因为这一场雨,使我不得不从安逸的沙发上离开,去招呼突然涌进来的客人,他们好多被淋湿了,边掸着衣服上的水滴边骂道,“这是什么鬼天气,说下就下!”

  “哎呀!我的文件全湿了!老板,可以借用下吹风机吗?”

  “冻死人了,老板点餐!”

  大家的心情都很坏,皱紧眉头责骂这场意外的雨,我忙得晕头转向,一会儿有人要汤,一会儿又有人需要啤酒取暖,我开始责怪小戴他们把店里搞得因有尽有了。繁忙唯一的好处,是可以稀释一些我对珲念的想念,想要去找他的冲动渐渐平息,我变得冷静很多,没有客人的时候坐在沙发上发呆,有客人的时候又卖力干活,晚上一上床便睡着了,生活过得拥挤而有序,没有什么坏处。

  那波因为下雨而光临的客人走后,我又去后厨帮忙,志高在前面收拾餐桌。小戴穿着白色的厨师服,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成了暗黄色,但是脸上却没有汗滴,“我的体质也就这点好处,不会把汗滴在菜里去。”

  “小戴,你怎么不请厨师呢?你们两个人实在太累了。”

  “还年轻嘛,这些事情还是做得来的。我要是请个厨师,每天只知道吃吃喝喝,那我岂不是不久就得去医院过日子了?”说完又是一阵笑声。“琳琳你还是去前面休息一下吧!”我点了点头,去了前面。

  雨还是不间断地下着,气温骤降,志高说等到九点就可以关门了,我点点头,说,“好。”又朝窗边走去了,雨水打在窗户上,像一个个顿号,尖锐得很,来势很凶,正在这时,装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我被吓了一跳,慌忙拿出手机,是珲念。

  “喂?”

  “喂,是我。”

  “嗯。”

  “吃饭了吗?”

  “吃过了。”

  “在家吗?”

  “没有,和朋友在一起。”

  “朋友?”

  “大学同学,前几天刚碰到。”

  “哦。”

  “你在哪里?还在日本吗?”

  “对。刚来日本手机就摔坏了,也一直没时间去买新的。”

  “酒店应该有电话吧?你至少应该打一个电话给我。”我全然没有生气的念头。

  “对不起,我没想到工作这么忙,每次忙完都是凌晨,那个时候你肯定已经睡着了。”

  我根本就睡不着,我每晚都将手机拽在手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小琳……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这边有人同意帮我出书,但是他们希望我可以在这边完成手稿工作,我还得待在这边一段时间。”

  “是吗?有人要帮你出书?”

  “他们很喜欢我之前写的一个故事,要我写成一个小说。”

  “太好了!”我的脸上也有了像毛毛虫一样的眼泪,眼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委屈。

  “小琳,对不起,让你担心这么久。”

  “没事……”我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珲念,快点,该下去吃饭了!”是李莱的声音。

  “好,马上下去!”答复完那边,他又嘱咐我说,“好好照顾自己,等你生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我们匆忙地挂断电话,我的生日还要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他还要在日本待两个月?

  九点钟,志高准备关门时,突然门口出现一个男人,穿着西装,拿着公文包,因为没戴眼镜,我实在看不清他的脸庞,只是觉得他的肤色很白。他和志高大概是熟人,原本打算关门的志高又邀他进来。

  “还是老样子?”

  “嗯。”

  他坐在我隔壁的位置,我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看,便又转头看向窗外,看着看着,却在玻璃上看到他正在盯着我。当然了,我也无法肯定他是在看我,或许人家和我一样也是欣赏风景而已。但是在玻璃中我却清晰地看到,他确实是在看我,我疑惑地转过身,他的目光跟随着我,我们四目相对,我眯着眼睛,为了看清楚些,是他吗?

  “琳琳?”他小心翼翼地叫出我的名字,生怕认错人。

  “韩维?”

  “真的是你?”他顺势起身坐到我的对面来。

  “天啦!你在附近上班吗?”我打量着他的行头。

  “对,就在旁边的写字楼。”

  “你变化太大了,我都没认出来你。”

  “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我倒是没怎样变,还和以前一样。”

  “没有啊,比以前更漂亮了。”

  我不好意思地将头发别去耳后,志高这时候刚好过来,“饭好了!哎?你们怎么?认识啊?”

  “对。”韩维回答说。

  “这还真是巧了,是同学吗?”

  “是——前女友。”我原本以为他随便应付一下志高就可以,没想到他却讲明了。

  志高睁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接着又和韩维眉来眼去,像是在说悄悄话,突然又把小戴从后厨喊了出来,一时之间场面变得难以控制,在小戴无尽的笑声中,我觉得做任何的澄清都是多余的,她不会相信我们已经是陌路人,更不会放弃这种看前任戏份的好机会,我生怕她又会自作主张撮合我们,因为我已经向她倾诉了我和珲念的事情,她觉得珲念不适合我。

  “男人不可能只有爱情而不讲事业的,就看爱情和事业哪个更重要一点。但是显然,对林珲念来说,事业比你重要。”她说的这句话刺痛了我的心,伤疤是珲念给我的,揭疤是小戴给我的。

  小戴的反应果然在我的意料之中,她用手捂着嘴巴,表现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小戴问。

  “高中。”

  “时间很短的!”我有些难为情,却又不想令韩维伤心。

  “很短是多短?”他们夫妻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分别拖来椅子坐在我们旁边。

  “哎呀,那小时候嘛……再说时间都这么久了,我们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我说话的时候韩维一直望着我,这让我很不自在。

  “是彼此的初恋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顿时羞红了脸,连忙拿起桌子上的水喝了起来,好躲避这个问题,见我有意躲闪,他们又将火力对准韩维,“是初恋吗?”

  韩维看看我,又看看小戴夫妇,郑重地点点头,说,“是!”

  小戴和志高就像得到了惊天动地的情报般,“是初恋哎!是初恋哎!”小戴拉着我叫我起来一起狂欢,时不时地我老是觉得韩维在看我,这让我很为难。

  那天韩维送我回家,即使我百般推脱,可是韩维坚持送,加上小戴和志高一旁的煽风点火,我早就招架不住了。

  “雨停了。”我们在公交车站等车时,韩维说。

  “嗯。”

  “你在哪里上班?”我们并排站着,离的很近,他朝我看过来,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那是一种令人非常不自在的氛围,我想躲闪,可是没地方躲,连走开一点的理由也找不到,总不能说,“好热”之类的不合实际的话吧。

  “我没有工作,暂时在小戴店里帮忙。”

  “哦。我记得你大学学的是广告学?”

  “对,出来之后也一直这个领域,但是前阵子出了点问题,辞职了。”夜里的风越发寒冷,我搓着胳膊为了暖和一点,被他看在眼里后,脱下身上的西装,罩在我的身上,“不用了,车很快就到!”

  “很容易感冒的!”这让我想起那个圣诞节,珲念也是将围巾围给我,珲念现在还在加班吧?

  “谢谢。”

  韩维双手插兜,胳膊紧挨着身子,兴奋地跺着脚。他的变化不小,和高中比要成熟许多。

  下了车又得走十分钟左右才能到我的住所。“你快回去吧,免得赶不上末班车。”

  “没关系,也不在乎这几分钟,既然是送人,怎么能半途而废?”

  “好吧。”我的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像是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

  “我没想过能再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世界真是太小了。”

  “以前总想着该如何见、怎样见,就是见不着,可是今天,突然就见到了……”

  “韩维……”我停下脚步,叫他不要这样,他背对着我,不打算转过来。

  “你太狠心了!你真的太狠心了!”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幼稚了,明明忘不掉你,却在你说分手的时候装洒脱。但是我以为,我以为这是正常的,情侣间分分合合都是常见的,可是到了我们这里,怎么就这么决绝,怎么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有些东西,半途而废就没有了。”

  “可是我后悔了!”他转身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抓痛了我,眼神里尽是不甘和无奈。

  “韩维——”

  他松开手,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我承认我一直没有忘记你,对你的爱也毫无消减,我这样说,我们还有机会吗?”

  “我——”

  “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求求你,我不想再错过,好吗?”

  “别这样——”

  “你心里还有我吗?”

  “我心里有别人。”

  他顿了顿,半响,“我不在乎!”

  我很吃惊他的回答,可是我必须残忍,我不能给他半点期待或者念头。“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也只能装得下一个人,你懂吗?”

  “他爱你吗?”

  “爱吧。”

  “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

  “你们的爱中规中矩。”

  “什么?”

  “我是非你不可,可他不是。”

  我生气地反驳他,“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你甚至不认识他!你也不明白我们的生活是怎样的,他爱我,我也爱他!”我脱掉他的外套,塞进他的怀里,自己跑回了家。遇到和珲念有关的事情我总是无法平静。

  后来的每一天,韩维都会来店里,我们也会打招呼,但是我有意疏远他,每次说不到两句话便以招待其他客人走开了。我提议小戴早点找到帮工,我没有办法一直帮忙了。

  一晃,时间又过去半个月,离珲念回来还有一个半月。

  这天中午,店里来了两位打扮时髦的女人,坐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差不多都是一些娱乐新闻,还有最近身边发生的八卦。

  “日本那边倒是进展顺利。”

  日本?我不禁竖起耳朵听她们的谈话内容。

  “林珲念算是熬出头了!”

  听到珲念名字的那一刻我真想冲过去加入他们,我迫切地想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他能算熬吗?刚进公司就有李莱撑腰,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出书,还不是别的方面能力强?”说完两人开始讥笑。

  “李莱也是舍得,为了这么个人,出钱又出力,真不知道林珲念有什么好?”

  “生得好呗!谁让人家生了一张周远的盗版脸!”

  “什么?你是说?”

  “怎么,你还不知道?李莱栽培林珲念就是因为他长得像周远,尤其是走起路来,简直一模一样!”

  “我倒是隐约看着他脸熟,但就是想不起来,被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确实像周远。”

  “两人说是去日本工作,其实呢?公费谈恋爱罢了!”

  “林珲念不是有女朋友吗?”

  “谁知道?女人要是傻起来,连她自己都害怕!”又是一阵讥笑声,笑得刺耳。

  韩维准时九点来店里,我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倒没有流泪。

  “林珲念对李莱倒是真上心!”这是我听到那两个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在我耳边挥之不去。他对她是怎么个好法?有多好?

  “在干吗?”是韩维。我望向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什么?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你在哭。”

  “哦,太困了,打哈欠打的。”

  “没事吧?”

  “没事。你什么时候回家?”

  “送完你就回家啊。”

  “我想去你家。”

  “什么?”

  “不欢迎吗?”

  “不是!当然不是。只是太突然了。”

  “还好。”说完我又看向窗外。

  “你没事吧?”

  我说着没事,可嗓子太干咳嗽起来,他起身为我拍了拍背,“有水吗?”我问。

  他跑过去帮我接水,是温开水。珲念却没有这么细心,他会让我直接喝自来水。

  韩维租的也是一室一厅,面积没有我和珲念租的大,不过够一个人住了。因为是单身男性,家里难免脏乱些,他急忙把沙发上放着的几件衣服拿走,叫我先坐着,他又去帮我倒水,“太突然了,没来得及收拾。”

  “是我太打扰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我喜欢看到他这样急于解释的神情,因为自己是被需要的,而不是多余的。

  “你在家一般干什么?”

  “就看看球赛,偶尔和朋友出去聚一聚。”

  “女朋友不常来吗?”

  “什么?我哪有什么女朋友?我要是有女朋友,又怎么会和你说那些话。”

  “所以说,如果你有了女朋友,就会忘掉我啦?”珲念的事情在我脑中散不去,我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眼泪不听话地溢出来,我只能将头垂在沙发上,“快进去!快进去!”我对眼泪施咒。

  “可能吧。但是在没忘掉之前,不是很想交朋友。”

  他听我没回应,“怎么了?”我抬起头,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太困了!”

  “那我送你回去吗?”

  “我不能待在这里吗?”

  “他对你不好了?”

  “没有,他对我可好了!”

  “好吧。”

  “今晚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当然。”

  “谢谢。”

  他笑着说,“没事的。”

  “不过自从分手后再没谈过吗?不会吧!”

  “谈过一个,但是,很快分手了,我觉得很勉强。”

  “别勉强自己。”

  “是的,假如心里有唯一那个人,就不要去招惹别人。”

  “这样的人不好吗?”

  “这样的人最难过。”

  “为什么?”

  “得不到想要的,又不愿将就,只能慢慢候着。”

  “候着什么?”

  “候着有一天想要的回头,或者将就升级想要。不过都需要时间。”

  “那你现在是候着想要的回头,还是将就的升级?”

  “还用说吗?”我们四目相对,明明没有喝酒,可是我觉得自己醉了。

  他亲吻我,亲吻我的嘴唇,亲吻我的脖间,他的双手捧着我的脸,像是捧着一朵温室的花朵,生怕一用力就碎掉。我开始回应他的吻,珲念和李莱在一起的时候肯定也是这样的。

  之后我还是时不时收到珲念的简讯,那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简讯的内容大多是保平安,以及说抱歉,看到这些字句,我每次都有些反胃。我去找韩维,他揽我坐在他的腿上,问我晚餐想吃什么,我把玩着他的耳朵。

  “吃面吧!”

  “炸酱面?”

  “好啊。”

  “我想出去工作了。”

  “为什么?待在家里太闷了?”

  “小戴那边不需要我帮忙,我总不能整天无所事事待在家里吧?”

  “也是。那你想好做什么吗?”

  “还是老本行吧,网上求职信息挺多的,我多面试几家,不知道人家还看不看得上我?”

  “怎么看不上?我家琳琳这么聪明!”他捏着我的脸,温柔地说。

  “也就你觉得。”我挣开他的手,站起身窝进沙发里,“我饿了。”

  “我这就去做。不用再吃零食了,待会没肚子吃饭了!”

  “好嘞!”等韩维进了厨房我又拿起那包可能已经过期的薯片,是小龙虾味道的,我比较喜欢原味。

  有了韩维的日子不紧不慢,他是一个体贴的男人,又是很爱我的男人。爱情要是可以称重的话,他的分量一定最重,这让我很愧疚。

  我退掉了和珲念一块租的房子,搬过来和韩维住在一起。

  他去上班,我只能独自待在家里,睡觉或者发呆,在韩维这里,居然提不起做饭的兴趣,我很对不起他,但是,我似乎很难再找到像他这样爱我的人,我对自己没信心,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信心。与其出去在外面结识新人,我更喜欢待在家里,拉起窗帘发呆,躺在沙发上,一躺就是一下午。

  我学会抽烟了。通过小戴我又和另一位大学同学重逢了。

  怎么评价她呢?在班上算是那种不被喜欢的角色。她时常坐在宿舍的楼梯口抽烟,刚开始我只是在夜晚碰见她,后来在中午也能见着了。她边抽着烟,边低头玩手机,很少抬起头来看人。我不清楚她到底是自负,还是自卑?我们很少说话,大家都不喜欢和班上的边缘人走得太近,因为也会被当做异类看待。

  半年后珲念和李莱从日本回来了,那天我正在咖啡厅喝着咖啡,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阳光正好的窗边,暖意催着我入睡。

  珲念朝我这边走过来,我的眼镜放在桌子上,度数比珲念走之前涨了一百度,已经到了看不清眼前人的地步了。

  他叫我,我看向他,是熟悉的五官轮廓。

  我们坐在一起寒暄。或许我应该扬长而去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乏了,提不起劲,迈不开步了。他出了书,收获很多。

  “你倒是学会吸烟了?”

  “对呀。”

  那一根完了,我把它掐在烟灰缸里,又点燃一支。

  “你现在的烟瘾这么大了?”

  “没有。”我又掐掉了,“打发时间而已。”

  “那个东西还是少抽的好,对身体不好。”

  “嗯。”

  我这才意识到他也带上眼镜了,是金丝边的。他推了推眼镜,接着说,“有空吃个饭吧。”

  “好啊。”

  眼前人已是过往人,我怅然。

扫一扫手机访问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