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负担

　　天上的太阳哭了，我对着太阳喊，你别哭，你要是哭了，全世界都会伤心。太阳是有良心的，就不哭了。就开始笑，我又喊，太阳你别笑，你一笑，全世界伤心的人就该哭了。太阳说，我第一次感到做个太阳这么难。我说，做人也不简单。太阳觉得我不好惹，就躲到了云彩后面，在我脸上就投下了一个圆影。

　　我看电动车眯缝着眼睛，是被太阳晒的困了。我就叫电动车，电动车醒了。

　　电动车哭着对我说：我老了，以后恐怕就不能陪你太长时间了。我看了一下星云灰的烤漆，在阳光的照射下明晃晃的，明明不是很新吗？为何说自己老了？我不明白，就问。你说自己老了，但看着不对啊。

　　电动车说，这世上的事情要是都能让你看个透彻，那还叫世事吗？我说我老了，但没说我外面老，你咋就认定我外面老了。我说，你说的对，那我是该把你换掉了吗？电动车说，换不换是你的事情吧，好像与我没有多大关系。我说你这样说的目的是什么呢。电动车说，我只是陈述一下我自己的现状，对你没有任何的引导和指导作用，你不必被我的话所影响。我说，你既然说了这话，就会有能量，你怎么还说不对我有影响。电动车说，有没有影响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负责载你。说到这里，我能听出电动车有些生气。我就拍了拍它的皮座子说，对不起，是我说话太冲，你说话很理智。电动车说，你在拍着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还是为了避免与我产生正面的冲突？我说，这个很重要吗？电动车说，对我而言不重要，不过对于你们会说话能思考的人来说就至关重要了。我问，此话怎讲。电动车说，要是为了避免冲突而说些客气的话，就能避免冲突了吗？我略微沉吟了一下说，事实并非如此。电动车说，那么通过转移话题来遮盖原来的问题，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换种说法，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解决问题的态度，对吗？我说，你说的有道理。

　　电动车红着眼睛，响了两下笛子，这不是笛声，我听出这是它哭泣擤鼻涕的声。电动车接着说，所以被听话者听出这样一层意思，反而会有更多麻烦？我说，你说的对。电动车说，要是你直接问我，你现在还能做什么，这样兴许还会好点。对于电动车的这种行为，完全不在我之前的考虑范围之内，我忽觉得电动车有些矫情。我便问，你为什么如此多愁善感？电动车说，你怎么知道我这种表现就是多愁善感？我说，因我也曾像你一样多愁善感。电动车就说，多愁善感是好的，还是坏的？我说，不好。铁石心肠会好，那样虽然如法感到爱的存在，但也不会被爱困扰，更不会受到伤害。电动车说，你觉得有爱和没爱那种会好点。我稍稍想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就陷入了沉思。电动车就响了两声笛子。我问，还有什么，电动车说，还说回我老的问题，将来，我要是不中用，就把我卖了吧。我说，那是当然。电动车说，你要是把我卖了，加钱就可以换辆新的。我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一直陪我。电动车就漏出了有些难堪的神情，疲惫说，要是那天我老了，就说明我们的缘分到了。你看这周围，哪些东西不是因缘和合而生？我和你的相遇，相处更是如此。有天我来了，你别开心，我终究要走，有天我走了，更不必难过，因为新的必将到来替我。我说，别说这个，太伤感。电动车说，伤感是个啥，都是自己找的，伤感，就是沉浸在伤心的感觉中，并用自己的心一次次去感受让你受伤的东西，说白了，你要不想伤感，就没人能让你伤感，因为伤感是因为你的主体而产生的，你能控制。要是感伤，那就是感觉到了某些东西而伤心，说白了是由外到内的东西。这两个都是因为有你这个主体的参与，才会形成这样的局面。要是你消亡，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说，你说的对，我似乎明白一点。不过怎样才能让我这个主体消失呢？电动车就说，你去看看尼采和叔本华。我说，我不看，没意思。我又说，你很装逼。电动车说，装逼本来就是一种积极昂扬的人生态度，要是缺了这个，很多事情就会失去了动力。我说，我其实想做一个孬种。电动车说，你做不做孬种我不管，不过我想了解一下原因。我看了一眼半斜着的电动车，便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电动车也斜眼看我一下，我就拍了他一巴掌，他疼的哇哇直叫。

　　天上的云飘走了一块，就又来一块补住了刚才的空缺。

　　电动车说，你说你想当一个孬种，理由是什么？我说，好的人还不如孬种活的好。在爱情中，在生活中，在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中，要是太善良，就会被人当做傻子，当做二愣子，所以不愿意再做好人。电动车说，你觉得我怎么样，算是好的还会坏的？我说，你是不好也不坏。电动车说，你净扯淡。我说，我没有。电动车说，你看看自己想当孬种的想法从何而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说，因为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电动车说，不公平的行为是不是一种孬种的行为。我说，当然。电动车说，所以，是孬种的行为刺激了你，进而你才想变成孬种，对吗？我说，好像是的。电动车就有些得意说，所以你看，是孬种让你变坏，不是善良让你变坏的，对吗？我一想，恍然大悟。脸颊有些发烫。但被一个电动车说服，我觉得很没有面子，于是又朝电动车的屁股扇了一巴掌，电动车就又嘟嘟地叫，以至于街边的行人都在朝我们这边看。我对街上的人叫骂，就被揍了一顿。电动车看我被揍，就偷偷笑。我的一只眼睛被打紫，原本挺直的鼻梁，现在弯成了葡萄架。电动车说，这就是愤怒的下场。我说，我也不想愤怒。电动车说，你为何愤怒。我说，因为不满意。电动车就问我，什么叫满意。我说，自己也搞不清楚。电动车说，那你为何会产生不满意的想法？你连什么是满意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什么是不满意，这不矛盾吗？我看活在矛盾中才是你愤怒的根源吧。我说，你知道如何解决愤怒？电动车说，我没生过气，不知道什么是愤怒。我说，我也想当一辆电动车。电动车笑笑，你做梦吧。我说，不做电动车也可以，只要是没有意识，没有感情的东西就行。电动车说，你可以成为没有意识的人，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嘛。我说，这样显得不正常。电动车说，这时候你都没有意识了，还能分辨正常不正常？我想了想，觉得电动车真***聪明。就有些恼羞成怒。电动车响了一声说，你看看，路对过，那对小情侣，现在好好的，过会说不定就闹翻。我说，你怎么知道。电动车说，有开始就总有结束，有甜蜜就伴随痛苦。电动车没有说完，那个低个子女孩就揪住了男孩的头发，骂天骂地，男孩子疼地咧着嘴。

　　我说，怎样能够避免生活里这些琐碎的痛苦。电动车说，要想不痛苦，就像我一样少点感情。我说，那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电动车说，死了就无法体会这个世间了，活着可以。我说，都没感情了，又怎么能够体会呢？电动车说，我就是即将这样过完自己一生的。这一生很重要，这一生也不算太重要。看你怎么去看了。我说，你说话绕来绕去，我实在不敢恭维，你究竟在胡吣乱呔些啥子嘛。不知为何，我竟然把方言说了出来。电动车觉得我做作，就哕了。从电瓶的下方，吐出一些黄色的锈汁。我拍他后座，他让我不要碰他，拍着他，哕的时候不舒服。我说，可以不碰你。不过还是请你给我解释一下你刚才说的。电动车就阴险的笑笑说，刚才说的就是解释，要是听不懂的话，你永远都不会快乐。我一听就说，那我要没感情的好。电动车就说，你付出个东西，就不要想着求取回报，因为付出时你就要考虑到没有回报的结果。如此，你付出就不会痛苦。但是后来你回忆起这事情，你照样还会痛苦，因为人总自我欺骗着。装着明白却糊涂地活。我说，我现在就只是不愿意再痛苦。电动车就说，你要想不痛苦，就不要害怕痛苦，就要了解痛苦的实质。我说，佛说，人生有八苦，生死别离四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怨憎会苦，五蕴苦，前面所有苦都来自五蕴。这时，电动车打断我说，你看，这就对了，都是来自感官嘛！感官感受要传到意识里面，没了意识就不痛苦。我说，意识的话麻醉就行了，比如饮酒或者注射麻醉，或者服用安眠药，方法多着哩。电动车说，酒会醒，也不能一直喝；麻醉药昂贵受限制，再说钱不够；安眠药不好买，算不上好方法。我心里就像被冰雹砸了，透顶着失望。

　　电动车看到我难过就也难过了，我觉得电动车还是有同情心的，心里就觉得有了依靠，那冰雹砸出的伤口就万倍的速度愈合。我说，你说我该怎么去活着呢。电动车说，活着并没有任何意义，你活着要有一个追求的目标，并且愿为了这个目标放弃所有，乃至自己的生命，就算一世孤独，内心也会充实，往生极乐世界，也可以瞑目。我沉思了一会，觉得电动车说的很对，不过我又产生了新的疑问。我就问，你说的很好，那你这辈子的目标是什么？电动车说，一辈子载着你，风霜雨雪，不离不弃，就像美好的爱情一般；直到电池衰老，外壳烂掉，如果还有来生……，说道这里，我就止住了电动车，我说，你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若有来生，我也愿意再次遇到你。电动车从前面的大灯处，斜着留下一滴泪，我替他抹去。同时，我将自己的泪吞咽。电动车说，妈的！我不该动感情。我说，你为何要加这一句。电动车说，我受过伤害，你喝酒后，已经摔了我好多次。我说，那是我的不对。我又说，不说那个了，关于痛苦，有了人生的追求，就真的不会再痛吗？电动车说，吐槽归吐槽，虽我被摔了，但因我从未忘记自己的追求，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从不后退，我从不退缩。正因为不怕，所以我便有好结果。我说，我真佩服你。电动车就说，都是自然的结果。我说，来世我也要做一辆电动车。电动车就开心的嘟嘟叫起来。路人又朝这边看，这次我记住了上次的教训。就收敛很多。

　　我推着电动车，在石桥的桥畔停下。桥下有水，水中有莲，莲花出水，亭亭玉立。风一吹，花香袭来，我便迷失了自我。

　　电动车说，花真他妈香。我问，为什么你要说脏话？电动车说，我只是感慨而已。我说，不过你这样说并不让我生厌。我讨厌的竟是虚假的斯文。电动车说，我从来不会虚伪。我说，我很欣赏。电动车说，虚伪不好，但经常在真实中浸泡着的人是不会了解虚伪的。他们渴望虚伪，也渴望适当的虚伪，但是一旦体会到了，就渴望真实。我说，我周围就有这样的人。电动车说，我周围没有。我说，电动车也表现不出什么虚伪吧。电动车说，不，所有一切都会表现虚伪，但虚伪也好，真实也好，不过一切从长远看都是不存在的。我有些不解便问，为何要这样说？电动车说，这世上一切谁能说清是真还是假呢？我说，我感受到的就是真，感受不到便是假。电动车说，虚伪你能感受到吗？我说，能感受。电动车问，那虚伪是真的？我说，那是当然。电动车说，虚伪本就不存在的，因为不存在所以叫虚，但能感受到，这就正如世界上的一切，能感受到，不代表是真的，能感受到，只是受体的意识作用。这又回到意识的问题。意识真存在吗？意识可以控制吗？是不存在的，是不可以控制的。意识是对外物的反应，有外物就有反应，有了反应就叫做意识。意识本身就是受体的反应，受体又是意识的载体而已。要想没有意识，首先该消去受体，受体就是人体本身。我听了有些生气，便说，你说到最后不还是要使肉体消亡吗？电动车就问，为何你总是追问这个问题？我说，我不愿再痛苦。电动车说，除非死去，否则别无他法。我听后沉默一阵，然后说道，死亡可怕吗？电动车就说，死亡不可怕，像死亡一样活着才最可怕。我会意了，想起了我的家人，想起了我的好友，我赞同电动车的说法。

　　电动车说，那么，让我载着你，投入这条河流如何。我便问，这河水是否够深。电动车说，足够将我淹没。我说，能否将我淹没。电动车说不行。我说，那我很是遭罪。电动车说，不会，你不会，因这里面都是淤泥，淤泥将会把你吸入他的怀抱。我又问，你为何要和我一起做这么愚蠢的事情。电动车说，不为什么，你一走，从此我便丢了魂。我抱着电动车哭，然后骑了上去。我对这世界说，简单的我一直深爱着复杂的世界，到头来，却活成了一种负担。世界没有回应。电动车嘟嘟鸣笛说，我们就要圆满了！我们马上圆满了！我们终于圆满了！

　　我伸出手抚住了电动车的车把。

　　此刻，我又抬头看看太阳，太阳正朝着四周散发光芒，我好开心，便告诉太阳。太阳这次没有哭，也没有笑，太阳没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