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

　　爸妈是换亲，这件事在我看到他们的结婚照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就是爸妈的结婚照，我反复看了好几遍。依然是一个年轻男子，眉眼含笑温柔的看着镜头。一个年轻女子，胖胖的只看到眼睛的一条缝。

　　她的眼神，看着前方45度，眉毛皱在一起，嘴唇紧闭。

　　我不禁觉得好笑，反复的向他们确认，这真的是你们的结婚照啊。老爸笑笑不说话，老妈的嘴轻轻一撇。

　　后来我从姑姑的口中知道，原来他们是换亲。所谓的换亲就是拿我妈妈的婚姻，给我舅舅换一个媳妇。

　　这个时候我就有点理解妈妈了，自己的婚姻不过是牺牲品，她的心里应该是委屈的吧。

　　但是那个时候，姥姥很早就去世了，后来又有了一个新姥姥。据说后来的姥姥对妈妈一点也不好，经常虐待她。

　　这个我没有参与，我只看到新姥姥去世的时候拉着妈妈的手，嘴里含糊着一直在说“对不起……”

　　那个时候我替妈妈委屈，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妈妈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了。

　　后来我就开始怀疑妈妈是不开心的，明里暗里的在观察她跟老爸的相处模式，虽然时常听到诸如此类“我嫁给你真是倒霉了。”的话语。

　　但是我看着彼时的场景，妈妈一手叉着腰，一手拧着爸爸的耳朵，怎么看怎么觉得，嗯，有点奇怪。

　　这个时候爸爸就会一边抓着自己的耳朵，一边喊——闺女，你在看什么呢，赶紧过来就我啊。

　　我则一边笑，一边把爸爸的耳朵从妈妈的手里解救出来，顺便再帮爸爸求个情。

　　我也曾见过他们之间冷战，模式就是无论爸爸说什么，妈妈总也不理，自己一个人在生闷气。

　　我在旁边看了暗暗着急，却是在知道了理由之后无可奈何，理由不是爸爸把羊放进屋里吃了粮食，就是爸爸忘关门羊出去吃了别人的粮食。

　　再不然就是爸爸在地里拔草的时候睡着了，或者是爸爸喝醉了在人家家里吐了。

　　我实在是找不出理由帮爸爸开脱，只能屁颠屁颠的跑到妈妈跟前说着软话，跟妈妈说爸爸知道错了，并且再大声的对爸爸说“是不是啊”，爸爸再大声回应我。

　　后来总是在这样的模式中妈妈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了爸爸。

　　爸爸很浪费，妈妈很节俭。每次妈妈总是盘算着过日子，爸爸却是极其浪费。于是这又成为他们吵架的导火索。

　　明明家里已经拮据的不像话了，爸爸总是拿钱来接济姑姑，妈妈有点生气。爸爸偷偷的买东西给奶奶，妈妈很是生气。

　　有时候我很奇怪，我就问妈妈，你跟奶奶关系不好吗。妈妈每次跟我说，我生气也不是气你爸给你奶奶东西，我生气他为什么瞒着我，是觉得我这么不孝顺吗。

　　我也就愤愤的替妈妈不平，这件事老爸确实不值得帮。

　　不过爸爸确实很孝顺，这点妈妈应该也认同。要去姥爷家的时候，爸爸总是提前准备好一大摞柴火，买好奶粉等礼物，即使家里拮据，总是要给姥爷塞上一百元钱。

　　接着还是老爸不会过日子，那是一个盛夏，妈妈准备了一点粮食让爸爸领着我跟姐姐去换一个舀子用。

　　谁知道爸爸领着我们经过了一个西瓜摊，然后就是我们三个人坐在人家地头上吃西瓜的场景……我还被蜜蜂蛰了屁股，三天不敢坐着

　　爸爸很贴心的给妈妈留了一半西瓜，可惜我们刚回到家西瓜就被妈妈扔了出去。当时我哭的特别发生，质问妈妈。

　　后来我看到妈妈又把半块西瓜捡了回去，洗了洗放在了桌子上。再后来我知道，因为这西瓜，我们家半年用水的时候只能扛着瓮往里面倒……

　　妈妈的牙据说是火牙，每次生气都会牙疼。她又经常生气，然后她就经常牙疼。这一天他又牙疼，爸爸却偏偏爱吃花生，特意在锅里炒了一盘花生，当着妈妈的面在吃，后来花生就被扔出去了。

　　有的时候我都觉得爸爸不值得同情，每次还是忍不住伸出援助之手帮他，虽然每次姐姐都劝我，他们吵呗，自己就和好了。

　　没有酒量还偏偏喜欢喝酒，这就是爸爸没有疑问了，看他的表情和言语你都能知道他喝了一杯还是一杯半，还是两杯。

　　据说那一次爸爸出门喝酒又喝醉了，一晚上没回来，第二天发现他在门口睡了一夜。

　　妈妈还是个好强的人，那年冬天，她把我们撇下要出去打工。用一块钱引诱我，就让我屈服了，虽然她走的时候我领悟了百般不愿，她还是出门打工去了。

　　当然爸爸在家也没闲着，那时候不宽裕的家庭，爸爸愣是跟一个阿姨预订我最爱的那种面包，一下午一送。

　　出门干活的时候跟我们打好招呼，到点准时喊他去赶集。他又不怎么会做饭，吃饭全靠粮食换。

　　据不完全统计，那一年我拥有了一个书包，一个帽子，八双凉鞋，那是在那个拮据的时候。

　　家里的粮食用量是以前年用量的两倍之多，于是妈妈回来后发现，她出去挣的钱赶不上家里花的速度。

　　于是后来妈妈再也不提出她出去打工的话了，爸爸也再也不想在家里照顾我和姐姐了。

　　我还是觉得妈妈换亲肯定是不愿意的，于是我也旁敲侧击，他们刚开始是怎么相处的。

　　谁让我打听出来，爸妈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一般都是爸爸主动。爸爸是不是去姥爷家里跟妈妈见面，妈妈提前听说了之后就偷偷的到山上躲起来。

　　我还是没有明白，当时妈妈是不愿意吗，还是害羞了。

　　他们初期的感情我无从得知，我能了解的就是有记忆以来看到的，并且这时候他们已经并肩走过了许多年了。

　　他们共同经历了很多，那时候很穷，过年才能吃一顿面食。那时候日子过的很苦，爸爸需要上山砍柴拿去卖掉好养活我们一家人。

　　那个时候奶奶去照顾妹妹了，一去十一年。我出生的时候妈妈只能背着我去干农活，那时候营养不够，妈妈只能去经济略好一点的姥爷家里吃一点补充营养。

　　那时候很痛苦，在我之前是有个哥哥的，但是天生有不足之症。他们照顾他到九岁的时候他就离开了。

　　据说那时候他们很痛苦，那时候没有我，可我知道，那是他们第一个孩子。

　　他们相互扶持的走过了一年又一年，那些最难的日子，那些最苦的日子。

　　我不知道是我出生之前，还是我出生之后。总之我现在看到的是妈妈的腰弯了，背驼了。而我也知道的是，那是因为那一年大出血，因为省钱少输了一袋血。

　　刚开始我还在想，为什么要省这袋血呢，后来我觉得我没资格想，我能做的只有心疼和用爱来回报他们。

　　最不想看到每次想要给妈妈买新衣服或者是新的装饰品的时候，妈妈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以及她嘴里嘀咕的那句话“我这个样子，穿什么好看的衣服呢。”

　　这个时候难过就会慢慢的弥漫我身上的每一颗细胞……

　　又该回到他们了，我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相处模式变了。

　　以前的时候，因为我老是拯救爸爸，于是有什么事的时候，爸爸总是向着我的。

　　就在前几年，每次一有什么事情的时候，爸爸总是训斥我，让我不要惹妈妈生气，妈妈对爸爸的脾气也温柔了许多。

　　虽然这么多年了，爸爸还是把羊放进屋里吃我们家里粮食和妈妈烙好的煎饼，还是忘记把羊放出去吃了别人的庄稼。

　　有的时候还是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睡着了。

　　刚开始我以为是爸爸更年期到来了，训斥我变多了。后来我发现是爸爸维护妈妈的时候变多了。

　　爸爸出去的打工的时候会在电话里告诉妈妈，让她少干活，等他回家的时候再做。妈妈会在爸爸要出去打工的时候给他准备好他爱吃的花生。

　　会在爸爸不在家的时候经常去给奶奶送一些吃的。有菜，有水果。

　　爸爸还是改不了酒量小喜欢喝酒得习惯，妈妈总是给爸爸准备好水。在家里干活累的时候，爸爸喜欢喝杯酒，妈妈总是不经意的准备几个咸菜。

　　有次被我发现了，我还纳闷今天怎么炒花生了突然，妈妈轻描淡写的跟我说，这不是你爸要喝酒。

　　真的好像模式变了，他们相互体谅的更多了。

　　其实是我一直都没有发现，妈妈一直吃不了咸，但是煎鱼的时候总是放很多的盐，因为爸爸爱吃。她牙不好，但她总是时不时的炒点花生。

　　她从来不说，我们也从来没有发现。

　　几十年来每次吵架爸爸总是让着妈妈，近年来一次爸爸又喝酒了，妈妈劝他的时候他竟然推了妈妈一个。这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妈妈在跟我们告状的时候一脸委屈的样子。

　　爸爸则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以前一直觉得他们太平淡了，我一点感受不到他们俩之间的感情，在这一点一滴的纪录之中，我竟然为他们平添了几分甜蜜。

　　他们虽然是换亲，但是是我见过最好的相处了，看多了身边叔叔婶婶，大爷大妈，整天吵架，甚至到了动手摔东西的地步。

　　再看看我家爸妈，依然是拧耳朵，嚎叫的模式。我突然发现他们真的很适合彼此，我再也不因为换亲替我妈妈委屈。

　　有点庆幸，这次换亲，把我妈妈换给了我妈妈，又有了我们。

　　可惜时光匆匆，我还没来得及珍惜他们，他们就已经两鬓斑白。我还没有能力让他们过上好的生活，他们依然在为了生活忙碌着。

　　但是我却特别有一种冲动，想把他们直间的故事记录下来。人生匆匆几十年，有些美好经历了就过去了，但总该留下点什么。

　　他们故事依然在继续，我能做的，就是继续爱他们，帮他们记录下他们的一点一滴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