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属于蜡黄色的皮肤,是黄色人种里易黑的体质。总有一小撮儿头发,在他扁平的出奇的后脑勺上倔强地竖着,无神的眼睛和四周从不刮净胡子的嘴巴,向下画出一道弯曲却并无美感的弧线,眉头紧皱,嘴唇干裂。
他总是处于沉默的状态,身子有意蜷缩在远离聚光灯的安静角落,一副若有所思、忧心重重的样子。
他身子佝偻着,看上去很不协调。他跪坐在丽枫酒店606房间的劣质灰色地毯上,身上只有一件浅蓝色的棉质内裤。昏黄的灯光照射房间,聚焦在灯光下的像一坨会动的肉,腿向前绷直,死死蹬着电视柜,肚子圆圆的,鼓鼓的,刚好盖住了内裤正面的松紧带。
他的大腿内侧紧紧夹着一瓶红酒的腰部位置,红酒瓶颈狭窄细长,裸露在大腿上面的空间。红酒有一个很长的名字—西班牙豪布斯卡斯特名庄干红,2018年西班牙进口的红酒。
他可没有独自品味葡萄酒的习惯和格局,这是酒店经理特别赠送的。他本入住717房间,低效率地忙活到午夜,一切相安无事。一觉醒来,房顶漏水,墙皮脱落,电源线湿了一片,笔记本电脑糊上了一坨牛粪大小的乳白色墙皮。
他还是一副无比淡定的样子,笔记本并无大恙,其他的显得并不重要。这已经是一家连锁酒店的重大事件,关乎品牌形象和经济利益。经理很专业地赔礼道歉,并调换了更为豪华的606房间。这瓶红酒也是酒店的赠送。
他没有开过红酒,这是人生第一次。他是那种对第一次总带有先天恐惧的人。
他握着开瓶器在木塞上试探,顺时针、逆时针来回旋转,几番尝试之后,开瓶器终于全部没入木塞中。这是阶段性的胜利。但他没有丝毫的兴奋,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看来我还是开不了这瓶酒,三十二岁的男人,对付不了一瓶酒!”他的内心起了波澜,若是今晚开不了这瓶酒,瓶口上依然堵着捣烂的木塞,这情景落到打扫卫生小姐眼中,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想到这里,他向上猛提开瓶器,细弱的两个手腕使出很大的力道,可木塞似乎纹丝未动。这苦差事让他犯了难。他生怕用力过猛,红酒瓶突然爆炸,溅湿了酒店的地毯,抑或是玻璃渣迸到全身各处,一片血红。他非常专注地盯着开瓶器和木塞子,手上的动作停下来。
他惯于思考,自称“研究”。从堆满了杂乱简历的桌上,他伸手把手机摸过来。百度“红酒开瓶器使用方法”,这是他的研究方法,也是他的强项,几番学习视频教程后,他顿悟了要领,醍醐灌顶一般。
借助于神秘的杠杆原理,他把这该死的木塞子神奇地拔了出来。他瞅了一眼手机,15分钟,刚刚好。
“操***!”一丝微笑在他的嘴角上一闪而过。他向高脚杯里缓缓倒了一杯,红酒表面还漂浮着几块木塞屑,对此他并不在意。
端起通红的酒杯,手腕摇摆晃动酒杯,就算进行了醒酒的仪式。一个抬手的动作,一个潇洒迅猛地仰头,半杯红酒悄然入肚。终于,他完成了独自一人,高档酒店夜饮红酒的壮举。
这是一次不能忘却的大事,是一部感人的电影画面,是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所有的苦闷、焦虑和忏悔,在微醺的这一刻一起消失殆尽,今夜他可以高枕无忧的睡一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