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杆甩线，小巧的鱼钩上或是饵泥，或是垂死的泥鳅，亦或是仿生鱼尾。而鱼钩下是轻信，是单纯。垂钓离不开欺骗二字，面对明面的鱼饵和暗地的垂钓者，猎物总是弱势的一个。不是因为它们贪婪鱼饵的诱人，而是垂钓者给予它们的美好憧憬。我的客户朱珠就很不幸地成为了被钓起的那个。
2018年三月底的一个下午，两年多的等待，二期住宅业主终于迎来了交付。每位客户几乎都是携着一家老小前来办理交付手续，即将乔迁的喜悦，也让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身份验证、物业缴费、领锁验房，一切都在有序的进行。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物业的蔡姨迈着小碎步一路散播着这条三无消息。办公室众人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追问着详情，才知道是两组来收房的客户打了起来。我正纳闷两组素不相识的客户怎么会纠缠到一起时，尚晓梅发来了一条消息：“快来6-1303，是朱珠的事。”我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跟王经理通报了一下后，先行赶去6-1303。此时门口外已经围满了看客，圈里圈外都是品头论足之声。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让喧闹声暂停一秒后，随即引爆了高潮。朱珠和安心最终还是动了手，现场顿时一片混乱，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让我回想起，他们动手的起源。
2
朱珠和安心原本是一对甜蜜的恋人，两人相遇花神庙下，情定莫愁湖畔。16年金城开始实施限购令后，楼市的价格依然在疯长，此时的朱珠才后知后觉的决定买房。每到休息日，朱珠就拉着安心四处看房。安心对于买房，一直比较被动，看房也不积极，总回应朱珠过些时日再说！朱珠知道安心的顾虑，手里钱不多，父母都在乡下也帮不上忙，买房对于现在的安心来说，确实很有压力。但是看着每天都在疯长的房价，朱珠早已坐不住。好在她爸妈知道这件事后比较支持，并答应朱珠房子首付的钱，由他们来出。这才有了我和朱珠的相识。
初次在售楼处见到朱珠和安心时，两人穿着同款的黑色情侣卫衣，正牵着手在看沙盘。相比于开朗的朱珠，安心看上去更像是个文静的女孩。整个接待流程下来，都是朱珠跟我交谈。听完户型价格，朱珠相中了最小的83㎡户型，本想打算征求下安心的意见，但安心却只回了句 “你自己看好就行”。
两位年轻的新金城人，想要顺利买下房子，还面临着另外一个大问题，那就是限购令涉及到的买房资格。朱珠来金城时间比较短，按照最新政策，社保不满足购房资格。而安心比朱珠早两年毕业，所在单位也解决了其户口引进的问题，眼下显然只有安心符合买房条件。而朱珠这边，父母承诺给的首付，也早早到了朱珠的账上。钱和资格的问题，看来都有很好的应对方法。
眼下两人正处于恋情上的蜜月期，结婚似乎只是个时间问题。在朱珠父母心中，即使安心和朱珠还没领证，也已将安心当成了自己的女婿看待。听闻女儿想用安心一个人名义买房，二老也来了趟售楼处。
“政策特殊嘛，眼下先把房子买了是关键。反正迟早要结婚，等领了证，再加上名也不迟。”在看了朱珠选定的房型后，二老没做任何反对。凭着对安心的信任，默许了这件事。而首付以外的钱以贷款的形式由两人共同承担。两个人一个出钱，一个提供购买资格，一切看起来似乎完美。
签约当天，安心负责签名，朱珠负责刷卡，配合的很是默契。“放心，这钱就当先借咱爸的，以后一定还上。”安心一边签字，一边对身旁的朱珠说。朱珠听后感动不已，不自禁地握紧了安心的臂弯。看着相互依偎的两个年轻人，我不由的祝福他们的未来。
3
差不多一年后，朱珠突然跑来找我，希望我能提供一份付款证明。证明当初的首付款是她出资。虽然已是深秋，但当她靠近我时，一股意料之外的寒意扑面袭来。
“当时不是有回执单嘛，那个不更有说服力嘛。”
“之前发票什么的都在安心手中，我无法拿到。”朱珠懊恼的解释道。看样子两人的恋情出现了缝隙，但她似乎又不便明说。
“你俩吵架了？”我将朱珠领到会客厅偏僻的一角，坐下询问这突然的变故，并示意吧务端上一杯大麦茶。
几次话语到了喉头，又被朱珠干涩的咽了下去。好不容易，才吐出了一个“唉”字，而这个字带出的是一串长长的哀怨。
“不是吵架这么简单，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朱珠双手捧住温热的茶杯，浅褐色的茶水倒映着她的脸庞。这一杯宁静，平缓了她的心情，让她幽幽的讲述起买房后的事情。
买房之后，原本两人准备领证结婚，但是在同居一段时间后，朱珠发现安心回家越来越迟，有时甚至夜不归宿。朱珠几次询问安心，总被安心不耐心的敷衍过去，说单位加班忙，问多了，安心反而会没有耐心的冲朱珠发火。安心的变化，让朱珠始料未及，原本想着买了房，一切都慢慢稳定下来。谁曾想，有了房子的安心，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处处看不惯朱珠。时间一久，两人之间不断爆发矛盾。有了裂缝的西瓜，不管它的果肉多么鲜艳，都不再甘甜。最终，安心主动跟朱珠提出了分手。当初完美计划的产物——房子，反倒成了纠缠在两人身上的铁链。
朱珠家人给安心提供了两个方案。方案一：房子收回，名字变更成朱珠。方案二：安心以现行市场价格将首付折还给朱珠。但由于当初并没有签订任何协议，安心选择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承认也不记得当初的首付款是朱珠支付的。并且房子的相关材料都被安心收起来了，朱珠如今只能重新搜集证据。
4
“你一定要帮帮我。首付的钱，是我爸妈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如果房子最后没了，他们也不能过了。”朱珠的眼眶已经湿润了，面对安心的不知道策略，她早已慌乱不堪。而从法律角度上说，证明付款渠道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只要能证明安心只是签了字，并没有实际出资，一切就都好办了。
“银行卡的流水也可以证明啊，或者直接走法律程序吧。”正好我有从事律师行业的业主，便建议朱珠直接去起诉安心，但朱珠并不希望将事情闹大，只想通过证据迫使安心答应之前提出的方案，但事后发生的一切证明朱珠低估了安心。
就在朱珠去银行开具的转账记录后一个星期，朱珠再次找到我。诉说着安心改口承认首付是借了她的钱，但没有表示要还的意思。说白了，安心是打算空手套房子。由于朱珠和安心之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协议，两人现在纯属各说各有理。朱珠寄希望于售楼处，希望我们能开出一份购房人证明。我将这件事反馈给了王经理，王经理听后直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我们提供这个有什么用，我们能保证自己的购房手续没有出现问题就行了。再说，就算能证明房子是她主动购买的，你要是被她蒙了呢？”王经理看了看我，继续教育道：“你才见了几次就这儿那儿都了解，人家都相处那么久了不照样出这种事了吗，人心隔肚皮，小心被忽悠了。”王经理拒绝让售楼处趟这个浑水。
“当初是我接待的他们，也确实有这个事啊。”
“开，也能开。但是，售楼处没有提供开这种证明的义务啊。”看着我很坚定这事的真实性，王经理略微沉思了一下，斜靠在老板椅上，慢悠悠地说出了自己的原则。话到这一步就好办了，我立刻下楼跟朱珠商量。
“只要能拿到证明，都可以好商量。”朱珠自然心领神会，她知道王经理的笔里少了点墨水。
加满了墨水的笔果然写的畅通无阻，王经理最终出具了一份证明，不过在证明人一栏上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朱珠将证明对折了四下，放到了挎包的里层。
“还是去法院起诉吧。”我再一次劝告朱珠，但她只是默不作声地摇头，向我道谢后就走了。
窗外，深秋的寒风搜刮着街道，枯瘦的黄叶，孤单的纸片，都在无助的随风起舞。刚走出售楼处的朱珠不禁拽紧了挎包，生怕被带走刚刚得到的那缕温暖。窗缝间传来呜呜的声响，像无赖的欢庆。朱珠整理了下一时凌乱的长发，迎着风走远。
5
6-1303门口，三女一男正身处在争吵的漩涡中，激烈的争吵声和纠缠在一起的肢体动作，让人望而却步。在保安师傅们的介入下，两拨人终于被分开了。珠珠早已吵得面红耳赤，而安心则在一边冷漠的看着她，眼神中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留念。
一旁物业的同事告诉我他们是为了房门钥匙的归属吵起来的。房屋钥匙给谁确实是个问题，一个是房子实名产权人，一个是实际的出款方，两边都有资格拿这套钥匙。正在犯难之际，王经理带着片区的于警官上来了。
“大家不必闹得不愉快嘛，现阶段只是验收而已，两位的分歧可以在正式入住前解决嘛，这段时间，钥匙就现有我们物业代为保管吧，等到你们有了一个正式的结果时再取也不迟。”
“凭什么放你呢，合同上是我的名字哎。”安心在“我的名字”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你还有脸说，这儿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朱珠冷笑的回应着。短短两三句话，刚刚熄灭的火星，又重新闪烁起来。
“动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昂，法院，不行法院调解吧。”于警官见状立马站在两人中间，把话题引开。“我来做个见证，等有了你们的法院调解书，再来物业办公室领钥匙如何？”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这样我们去楼下坐下来谈，不要影响了其他验收的业主，怎么样？”王经理也在一旁控制着场面，“具体的事情呢我也和于警官说了，这个事谁对谁错自己都有底。”
“不用了，谈几次产权人都是我。”安心昂了昂头说道，拒绝了王经理的提议。“难道产权人不能拿钥匙吗？”
“可以啊，但是这位女士也说了房子是她的呀，人家也有付款凭证，这位女士也有资格拿钥匙啊。”面对安心的追问，王经理点出了安心最忌讳的一点。
“贷款是以我的名义贷的。”安心听完王经理的话将头一瞥，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
“那你还了吗，是谁每个月还的贷款，你以为你写个名字就值两百万啊。”听到安心说贷款的事，朱珠再度爆发，狠狠地回应道。我仿佛看到了拉普拉斯伸出的手枪，这种不可调和的局面，不是和几下稀泥就可以抹平的。
“你等着传票吧。”朱珠愤愤的摔下了这句话，快步离开了。
朱珠真的起诉了安心，但她并没有请我们做证人，最终判决结果如何，也不得而知。6-1303的钥匙在我离职时，仍然在物业办公室的墙上静静的挂着，还在等待着被取下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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