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清晨,我才知道妹纸名字,见面三次,也就二十四小时不到。站立在一捧荒草土丘前,倾斜墓碑模糊不清,依稀可见几字。我叹息连连,时也,命也。
连续不断的阴雨天气持续了一个多月,下午艳阳高照,温度陡升到三十七度,湿热加汗,有我大重庆火炉开启感觉。吃过晚饭,温度低了,迫不及待出去走走,小区不远处有“烟顶山公园”,人少安静,就去那里。
公园其实就一座 小山,不高,但林木茂盛,有车道盘旋,还有一条步道,林中蜿蜒,青石板步道窄小,路面满是湿滑苔藓,少有游人行走,公园禁车,游人大多选走盘山车道。山顶平坦开阔,十多年前恢复修建了一座四合院,纪念一位将军上世纪三十年代,曾在此处隐居疗伤。
修竹茂林里,建有亭台楼角,晚上散步的人群随着夜幕降临,渐渐散去,九点了,许久不见的月亮挂在夜幕上,洒下一片青辉,心情大好,许是多日风吹雨打,把天空中雾霾洗散了,月亮和稀疏星星今晚分外明亮。
暗夜里,行道灯散发出柔和光芒,月光把我站立的亭台,投出一大团阴影,台下花草间不时有不知名昆虫发出声响。远处似乎隐隐有乐器声传来,侧耳凝神,是二胡演奏,“二泉映月”。不觉寻声而去,小心沿青石步道拾阶而下,曲径通幽处,几番曲折,山崖边,一座小亭出现,几笼修竹稀疏有致,琴声从亭里传出,举头皎洁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清冷光斑,低头“二泉映月”,如泣如诉,凄婉缠绵,缓缓流淌,我静静站立竹下,亭里看不太清楚,隐隐有天蓝色衣袖,随演奏二胡起伏,是妹纸无疑。疏竹林,明月夜,美人琴。这意境本应天上有,我咋就一不小心碰上?莫名有点小激动。别出声,不出去,千万不要影响妹纸用琴。正闭目心旷神怡,随琴声游走起伏,乐声嘎然而止。一个清脆女孩声传来“先生,出来吧,早看见你了。”我顿时尬了,举步走进亭里。“对不起打扰了,确实您的琴声太精彩,身不由己就寻声过来了,我这就走,不好意思。”端坐的女孩年龄不大,可能年芳二十吧,一头黑色秀发,瀑布般披在肩后,额头上细密整齐刘海,略比柳眉稍高一点,一双大眼里两汪清泉在灯光下,显得深不可测。妹纸脸蛋白如凝脂,晶莹玉润,一裘天蓝色民国学生服,合身穿在身上,腿脚上一双白色棉袜和黑色小圆头皮鞋,双手执二胡端坐。我脑海里快速闪出“动漫”二字,这二次元少女现在屡见不鲜,问题是这妹纸有真功夫,一手好琴不是一天二日能练出来的。妹纸不说话坐在那,用两眼看着我,气氛不算融洽。走是不走?看看表,快十点了,咳嗽一声,“妹纸,我是住公园外不远小区的,十分钟就可回家。您是住哪里,现在公园里没人了,不太安全,我送您下山吧。”(心想能送回家也行)妹纸笑了,用手指向身后指了下,“谢谢,我就住后面。”她身后竹林上面是纪念馆,哦,原来是纪念馆的人,记得馆里工作人员都年龄大啊,这妹纸是才来的。既如此,其实想留,但嘴里说那就先走了,影响您了。眼角余光看见妹纸嘴唇动了一下,但只是静静的看我离去。
洗漱完,躺床上,还回味妹纸美丽,真是秀色可餐,不觉沉沉睡去。有什么东西在头发上拨弄,睁开眼,啊!妹纸站床边静静的看着我,她咋进来的?莫非跟踪我?见我醒了,妹纸弯腰低声说,“我感觉您是一个好人,今天我要走了,有一件事想托付给你,不知您愿意吗?”我觉得太突然了,妹纸你是谁?您叫啥名字我都不晓得,什么事要托付我?转念又一想,这美女要走前请我帮个忙,看在一面之缘份上,能帮就帮吧,点点头说,什么事啊?说来听听。身边人梦中动了一下,妹纸脸色一红,低声急促说,“几句话也说不清,这样吧,趁天未亮您去昨晚亭子,我在那等您,天亮我就走了。”说完转身悄然离去。我挺身坐起,咋说走就走呢?“发梦冲啊,坐起干啥子。”身边人推了一把,翻身睡去。看看窗外如墨夜色,万籁俱寂,梦里情景清晰可见,怎么了,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打开手机,凌晨四点半,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转头轻声说,你睡吧。做了个梦,睡不着了,去锻炼一下。老婆呐呐,黑灯瞎火出去练啥子。
是啊,满腹疑惑走在路上,除了街灯和呼啸而过汽车,路上稀见有行人,心中忐忑,梦里这妹纸天亮就要走,还有啥子事要托付我?究竟是真或是假?姑且信梦一回,没人就回来。
就着行道灯,順着步道爬上山,远远看见小亭里有人影闪动,果然妹纸在等我。站在小妹面前,反而心里怪怪感觉,梦境成真了?妹纸依然一身民国学生服整齐穿着,浅蓝色及膝短裙下,一双修长雪白玉腿,在黯淡灯光下越发白得发亮,高耸胸部包裹在紧身学生服里,随呼吸上下微微颤动。妹纸笑笑说,请坐吧,还以为您不会来。待我坐下,妹纸开口了,“小女子先谢过先生,时间不多了,在我走之前,让我给您讲个故事。”我纳闷,什么意思?正要开口,妹纸举起柔夷小手摆摆,“先生,您先听我说。”好吧,我洗耳恭听。“我姓幽,名谷。出生在万州,父母很早就离世了,我从小在教会学校长大,二胡也是那时学会的。”我脑子有点进水,没听说过有教会学校啊?现在私立学校不少,莫非教堂也办学了。努力想着,幽谷又继续说,“一九三二年将军作战受伤,在万州教会医院做手术,那时一位学生在医院作义工,见到了这位将军,她被他睿智的言谈,英俊的容貌,伟岸的身躯折服,毅然离开学校,追随将军到了这里,照顾护理将军。没想到一年后,当地军阀发现了,连夜派兵包围了房子,万幸将军那天在泸州,匪兵放火烧房,姑娘躲在阁楼被活活烧死。”我感觉有点不好了,这大清早的喊来听故事,还是几十年前成年往事,莫非跟眼前妹纸有关系?死者是她奶奶还是祖祖?“这故事和您有关系吗?”我脱口而出。幽谷再次浅浅一笑,露出编贝皓齿,面颊上两个酒窝,越发甜美浅现,她端坐身体微微前倾,缓缓开口说,“先生,您坐好,我就是死去的姑娘。”我跳了起来,背心发凉。幽谷摇摇手,继续轻声说,“您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一事相托。”手心什么时候湿滑了,清晨凉爽的空气也没感觉到凉意,我摇摇头定下神,仔细看向幽谷,依然楚楚动人坐在那里,眼神里除了忧郁只剩落寞和无助。深吸一口气,感觉这女孩确实需要帮助,她究竟是人是鬼?慢慢坐下。“好吧,幽谷妹纸我能为您做什么?”一滴晶莹泪水顺幽谷面庞滑下,“将军得知消息赶回来,将我葬在竹林。她用手指向身后修竹,将军随后离去,戎马生涯一生,再也没回来。我无主无名孤魂,就被困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山狐野鼠,风吹日晒,只能默默忍受。前几日终于等到阎王殿诏令,今日可六道轮回,我可以转世了。但我的坟莹是前世留在今世实物,不消散是无法转世的,所以。”我明白了,幽谷是想让我帮她转世。“我答应您,我该怎样帮您呢?”幽谷快乐的站起来,“天亮后,您去到竹林,会看到我的墓,只需把墓碑放倒埋入土里就可以了。我就知道,先生您,是可以托付的人。”远处天际露出鱼肚白,幽谷笑颦如花面容中,又流露出些许不舍,“我要走了,来世能再遇见您多好。”我站了起来,“幽谷妹纸,您放心去吧,愿来生不再为情所困,带着美丽轮回吧。我也希望能再见到您。”幽谷想想,跑过来拉着我手,“假如先生想起我,去纪念馆看看吧。”说完,随着第一道霞光出现,幽谷消失了。
竹林深处,扒开荒草,一捧黄土旁,风蛀雨蚀墓碑显露出来,年深太久,只剩“万州幽谷之墓”几个大字还依稀可见,我点上三支香,把墓碑清理干净,慢慢放倒用土埋上。站起身,四下看去,风吹过竹林发出呼啸声,枯黄竹叶,纷纷扬扬飘落头上肩上,脚下土丘野草丛生,过不了多久,土丘会融入大地,一个生命在世的最后痕迹终将湮灭,活着的人能做什么,唯有一瓣心香。
将军纪念馆曾去看过,只是走马观花,今天再看一次心境不一样,各种实物图片不少,慢慢看去,一张合影照,有些特别,泛黄照片里,将军豪放大气坐中间,背景是四合大院,身旁围站着卫兵,保姆,一个女孩站在将军身边,我俯身展柜仔细看,幽谷一身天蓝色学生服,笑颦如花。啊!魂魄妖梦,似幻亦真,虚空浮尘,冥冥定数,天道轮回,谁能看透。我转身快步走出纪念馆。
晚上早早洗漱上床,一觉天明,未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