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木盘腿坐在我对面,如此说到,脸上挂着前所未见的温柔微笑。那温柔的微笑叫我既感激又欢喜,我不禁别过脸去,潸然泪下。在他温柔的微笑中,我就此被彻底粉碎,葬送掩埋。”读到这里的时候,依旧阴雨连绵,我怔怔得盯住“人间失格”几个字,悲哀便从心底翻涌了上来。
如今的我正走在自我葬送的漫长仪式上,如果还有机会再次见到那个人一如往昔的温柔笑意,大概我也会感动的潸然泪下,像书中的叶藏一样,感激而欢喜。
北川,你走以后我又几次被抛到了地狱,只是再也不曾有过像你那样的人,踏着烈火隐忍一切痛苦来救我。北川,我总是想起你离开的那一天。那么开朗一个人,始终沉默着。你捧起白雪洗了把脸,眼角红红的。只是最终,眼泪还来不及落下便消散在灰色的迷雾之中。后来我也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只能独自安抚着伤口,固执的走过不同的城市。我总想着,也许下一秒,你便出现在郁郁葱葱的槐树下,依旧懒洋洋的笑着,依旧是雪后新阳般美好的少年。
总觉得T市的空气甜腻腻的,让人鼻子发痒,我不耐烦的揉了揉,手里的铅笔头几乎被咬秃,依旧想不起老妈身份证后几位的数字。负责帮我填转学手续的老师端坐在桌子另一边,有节奏的敲击键盘。我想了一会便开始走神,呆呆看着窗外被绿枝勾勒的天空和流云,心里想的都是死在六月的初恋。
说是初恋,大概也只是我的单相思。因为妈妈工作的原因我也需要不停的换城市,从陌生的环境被剥离,丢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如此循环往复。往往刚认识了新的朋友便要面对分别。在之前的学校,我第一次觉得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她不漂亮,总是傻乎乎的。下午订一杯奶茶,无意识的把吸管咬的很狼狈,声音细细软软的问我数学题目。我愿意同她讲话,觉得这大概就是喜欢。没有感情的颠簸,只是平静的相处,度过在学校的十个小时。
我走的那天,只告诉了她一个人,可是等了半个小时她也没有来。大概是在上课吧。成绩好的孩子不会像我一样翘课。已经开始有些闷热的风充斥着呼吸,我面无表情,只犹豫了一下,删了手机中保存的电话号码,上车,奔往下一个城市。
衣服兜里为她写的一首短诗也被撕碎,随着路过的飞鸟消散于荒野。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在难过,只是离别的时候却没有人相送,确实是件值得伤心一会的事情。
“同学,写完了吗,第三节课都要上完了。”对面的老师突然探出头出声,打断了所有的思绪,我连忙应声说马上,烦躁的挠了挠已经乱蓬蓬的头发,按着模糊的记忆随便填上几个数字,起身把一摞好不容易填好的表格交过去,看着老师头顶几根稀稀拉拉的头发出神。等他检查好,拎起地上的书包推门准备往新班级走又突然被叫住,“诶,刘,北川,是吧,把你耳朵上的东西摘了。别说学校不允许带饰品,你一个男孩子打扮什么。”我一愣,摸了摸右耳朵上的耳钉,嘴里说着“知道了”,一边关上门。
“高二7班。”我按照纸条上的指示找新班级,走廊里很安静,单调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中洒落,一路蜿蜒,把我孑然一身的影子拉长,和周围坚硬的墙面融为一体。老师们的讲课声不时传出来。“我讨厌学校,讨厌上课,讨厌和可有可无的人讲话。”说实话,我真的不想上学。站到新班级门口的时候我心里依旧叹息着这样想。
何况每个学校都很无趣,所有人都很无趣。我也不想再写诗,不为任何人写诗,爱情终会埋葬在现实和理想的夹缝里,人在第一次尝试并且经历过失败的痛楚之后,只会更加懦弱和懵懂得对待这个恶鬼穿行的世界。而我如今,再也写不出那样的诗了。干净的表情流露与我而言,已经像婴儿突破漫长的甬道一般艰难。
虽然初恋于我而言像清风一般稍纵即逝。然而那确切的就是初恋,我在放学后吻过她的脸,第一次亲吻亲人以外的姑娘。依然枯燥无味,我依在墙面默默目送她羞红了脸狼狈逃开的样子。心里没有欢愉,也没有叹息。跟等着一起打球的兄弟蹲在厕所抽了根烟,慢慢适应让我心慌到头皮发麻的空洞感。我的心里有一个空洞,即使是爱情也无法填补。
大概是命运的安排,神让世人受苦,所以奇迹般的让我整个青春时代最重要的两个男孩在同一天走进我的世界。
刘北川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发着呆,想起苏里今天第一次同我讲话。这件事让我从心底涌上来难以言喻的甜蜜和悲哀。双手从中午见过苏里后一直冰凉,心脏像是瞬间爆发的鼓点震耳欲聋,让我时时想起那张脸庞,并为之持续悸动着。
刘北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在我为了苏里红着脸忧愁之际,呆呆望着窗外的绿茵,仿佛每天中午在那里踢球的身影仍在。“同学们停一下手里的工作,咱们班新转来一位同学,大家欢迎!”班主任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宣布,一个清瘦的少年随之走进来,比一米七的老师高出了一个头的高度。暮春的暖阳透光窗户刚好落在他干净的侧脸,一半是光一半是影。我跟着兴奋的女同学们一起心不在焉地鼓掌,听到他用有些低沉的声线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刘北川,因为一些原因转来这个学校,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随后是老师絮絮叨叨讲话,我的注意力又渐渐消散在窗外将要耗尽生命开的如火一般的花朵之上了。默默思考关于苏里艾山的一切,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像尼采对于精神世界荒芜的欧洲一样重要。
下课之后朋友来座位同我讲话,答的颠三倒四,两个可爱的姑娘笑着打趣我红红的脸,窃窃笑着推推搡搡又出去接水。我无奈的笑笑,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我现在就像快要见到小王子的狐狸,却比他还要不安,与意中人的距离也更加遥不可及。仅仅是讲一句话,我脑海里种种思绪已经不受控制的被暮春融化,甚至想到被他骨节分明的手牵着过马路的样子。我莫名的懊恼着,心脏锐利地疼痛,又不可言喻地溢出甜蜜。把脸埋进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校服,依旧呆呆地坠入这道春意的深渊里。
如果你在很专注的思考一件事情的时候,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拍一下子,大概会吓好大一跳吧。总之大脑在接受到肌肉信号的瞬间,便引导着我猛的站了起来,依旧心有余悸地看向罪魁祸首——一脸无辜的刘北川。此刻他明显被我过激的反应吓得愣住了,手里拿来戳我的铅笔仍保持同一个姿势僵住。不等他开口,我又有些恼怒的快速坐下,语气中满满的责怪:“干嘛啊,吓我一跳。”,刘北川眨眨惊愕还未完全退去的眼睛,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刚刚叫了你好几次你都没有搭理,我只是想打个招呼。从今天开始咱俩就是前后桌了。”
奇了怪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心里的问号像泡泡一样往外冒:“我怎么不知道咱俩前后桌?”
“就上课,你发呆那会,班主任让我坐到最后的空位上。”
“得得得,那就是前后桌的交情了,别老吓我,一大把年纪了。”
刘北川忍不住笑了:“行,你也别老发呆那么入神,回头被人偷走了都不知道。”
以如此对话蔓延开我们之间往后难以斥诸语言的命运,在永无白昼的黑暗中起舞,藤蔓在水中缠绵交织。而此刻身着校服干净美好的模样,也终会成为我们永远怀念向往的幻境。
感谢老妈给我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眼神看起来永远清澈,所以身边的人大多数愿意同我讲话。男孩子的友谊很简单,一起打场球就互相明白那个人到底适不适合做兄弟。新学校也如此,最后一排虽然没有同桌,但是我觉得那个叫鹤蕊的姑娘,坐在我前排,书桌上摆着《雪国》的女孩可以帮我缓解上学期间的无聊。她真的很有趣,讲话坦荡率直,可爱的词语一串一串冒出来,让我时时想发笑。我喜欢和她讲话,也很高兴坐到她后面。
刚进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她。上自习的教室,所有人在老师宣布完有新同学后,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无一不是疲惫倦怠的面容。鹤蕊坐在靠窗的位置,没有回头,白皙的脸上两团小小的红晕衬的她越发鲜活可爱。呆呆看着窗外,眼神懵懂而柔软,让我想起森林里那些躲在枝叶间的精灵。于那一刻的我而言,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道并不强烈却温和照亮一隅的光。所有人都在毫无目的的玩乐或扼杀灵魂一样的学习中慢慢变成了木质的人偶,她却那样鲜活着,拥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和流云般自由的灵魂。
事实证明我们很合拍,她成绩很好,却会偷偷跟着我翘课跑到操场晒太阳看书。两个人平时没有很多的话,她那本书,雪国的列车在一片迷雾前行,我们的关系却在黑暗中靠近。早上通常是我睡意朦胧的进班,她则把早点放到我桌子上责怪我又不吃早饭。眼波不似那些小姑娘百转千回的婉转,永远纯粹又懵懂,像我去年在天山见到的天池之水。中午鹤蕊不想进班被强制午休,央求是篮球队成员的我带他去体育馆,窝在阳光下笨拙的玩我手机里的游戏。
只是有时,又会见她露出初见的神色,让我感到美好却遥不可及,深刻的明白她不是水至清则无鱼的小石潭,而是天池那样纯粹清澈又深不可测。
她从来不和我提私事,朋友家庭一次都没说过。不过无所谓,我们两个就算这样也不会腻,不需要任何背景铺垫我们的情谊。
我们都喜欢看书,周末有时会一起去图书馆,我会写一些杂记,却从未见她写过任何东西,她说无法将心里的情绪和故事斥诸语言,也没有任何值得记录的东西,一切都是稍纵即逝。这大概跟我再也不写诗的感觉是一样的。就算写了,也没法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