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相册愣怔许久,才决定删除这张仅存的照片。
她站在晚霞的余晖中,中长发轻轻搭在耳畔,印花纱裙随着海风拂动,当她回头寻找我,眼神相对的那一刻,我按下了快门。 “有点凉,快来。”初秋的傍晚,海风裹挟着来自深蓝的寒意,吹向岸边,吹红她的鼻尖,我放下相机,跑向她,撑开卡其色的风衣,把她搂在怀里。她第一次顺从我,静静地靠在我肩上,第一次让我像个大人一样,照顾她。
无意中拍下的照片,竟然比精心挑选的角度好看,她笑我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喜欢她眼里带有的不安,在看到我的刹那烟消云散,我喜欢她回头寻找我的眼眸,停下的脚步,转动的衣裙。
她比我年长几岁,我一直恳求时间停一停,让我赶上她,让我变得强大,有能力保护她。
我其实不大喜欢她的张扬,明明远看温软如玉,凑近了才知道灼热触感。她从不介意别人的眼光,即使在很是难熬的那段日子,她从未低垂头颅。
留学的时间异常孤独,一同留学的伙伴,纷纷在这里找到了另一半,干柴烈火到同居用不了多长时间,而我没有,或者说她从未提议。她有自己的生活圈,与我截然不同。她爱喝极苦的清咖,我却等不到苦尽甘来的滋味。她爱吃极甜的马卡龙,我却受不了唇齿之间的过分甜腻。她总是如此纯粹,敢爱敢恨,而我小心翼翼,懦弱矜持。
我同她是在码头认识的。
为了缓解留学的生活压力,我在一家中医馆打工,香港老板看我是中国人,就安排我在药柜前按处方抓药,冒充老中医。用他的话说,反正金发碧眼的老外,看到中国脸,都认为会武功和中医。一年以后,老板看我业务熟练,心细可靠,他竟然做起甩手掌柜,进货,算账的事也全交由我。
那天店里的运货工人临时请假,我想着就两箱货,应该搬得动,便替他去拿货。我辗转好几趟交通工具,赶到码头,刚把纸箱固定在拉杆车上,英国的鬼天气就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在国外住了两年多的我,已经习惯不带伞,一身防雨衣走天下。我看着快被打湿的纸箱,无奈脱下外套,盖在上面。大雨很快淋湿我的白T和破洞仔裤,我一边拖着死沉的拉杆车,一边嘀咕,一定要让老板涨工资!
这个时候,一辆黑车缓缓地停在我面前,后车窗降下来,妆容精致的她询问道:“Chinese?”我一脸蒙的回道:“ye…s”。 随后她操着一口带有港台腔的普通话说:“唔,这雨挺大的,送你去地铁站?” 我不清楚当时脑子抽什么风,我瞄了眼额头已被打湿的刘海,又低头看着湿漉漉的从国内穿过来匡威鞋,心想,同样的性别,怎么气质差这么多,嘴上说:“不用了,前面就是公交车站,有人接我,谢谢您。”
她看着我,抿了下嘴唇,转头对前面的司机说了几句话,司机下车递给我一把黑伞后,驾着车,又缓缓开出去。
而那天,我撑着伞,拖着拉杆车,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公交车站。
她总是这样,不露声色的照顾我,维护我的小小自尊。她会在餐厅,默默买单,等我反应过来时,她总笑着说,下次你请。 有次我实在生气,拉着她的手说,我要请你吃饭,你不准偷偷买单!她笑我幼稚,又执拗不过我,于是踩着高跟鞋,走过好几条街,最终她在街边的一家平价小吃店停下,说“今天我想吃正宗的fish and chips 。”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看上我,她在英国有自己的圈子,不同于留学生的圈子。而我,只是个前胸贴后背,学中西药研究,论文还没写出3页的研究生。
更多时候,我们会静静的面对面坐着,她气定神闲地看着公司财报,喝着钟爱的清咖。而我皱着眉头,抓耳挠腮,写着第4页的研究论文。
那天我看着窗外的她,打了将近半小时的电话,电话那头似乎不依不饶,深秋的落叶,落在她的脚边,清冷的街道,昏黄的街灯,更凸显她的瘦弱,我想走出去挂掉电话,再抱着她,对她讲,别管他,有我。但我没有。
她转过头,看见坐在桌边的我,我堆起笑容,挥了挥手里的餐叉,又指了指她位置上的牛排,示意快凉了,她推开门带着寒意进来,没有半点笑容,我想安慰,却不知怎么开口,我发现我帮不了她,自责感又一次袭来。
我想着,什么时候我才能让她依靠?
什么时候我能为她挡风遮雨?
什么时候我能让她安心?
什么时候,她可以不用停下脚步,不用回头,我也能追得上她,把她抱紧,对她说,放心,有我?
也许,我沉思了太久,那一顿饭,直到我买完单,我们彼此也没再说一句话。
那天的最后,我想着,最起码我能一直陪着她,给她温暖,但我,依旧没有。
她说,我爱你,只要你有勇气。
我爱她,而我,什么都没有,不止没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