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吴灏的七首记灾诗

  吴灏,安徽省亳州人,清乾隆时贡生,曾任安徽太湖、望江、合肥等县训导,不数年乞假归田,绝意仕途,著有《半远山堂诗集》,安徽省图书馆有嘉庆二年刊本。他所写的《乾隆乙巳年记灾诗七首》,记述了乾隆五十年(1785年)大灾疫后人民的悲惨生活,读来怵目惊心。据《亳州志》:记载:这一年“六月地震,秋冬大饥,斗麦千钱,人相食。”《阜阳县志》也有“乾隆五十年大旱疫”的记载。吴灏的诗则说这一年“水旱一时集”。猜想这一年是先地震,后水旱。记得小时听老师讲历史,头脑里留下了一个“康乾盛世”的深刻印象。读吴灏这七首记灾诗,オ悟出一个道理,新中国成立以前,“盛世”容或有之,但只属于统治阶级,广大人民群众是没有份的,特别是他们遇到天灾的时候,吴灏能为人民的疾苦而悲歌,向所谓“盛世”挑上一点战,单就这一点,也可以称他为人民的诗人。现依次将这七首记灾诗稍加浅析,录之于下:

  一、离家叹

  饥馑古所有,未若今兹伤。水早一时集,生计何茫茫!牛羊鬻(音[yù],卖)已尽,被(掩)体无完裳。饥寒死故里,不如之他乡。茕茕(音[qióng],无依无靠)挈(音[qiè],带、领)妻子,累累负筥(音[jǔ],圆形的竹筐)筐。萧萧西北风,凄凄大道旁。乡里泣相送,欲语摧肝肠:“汝既从此去,吾生恐不长。”回头谢(回答)邻里:“生死谁能量?去者亦难保,留者徒仓皇。”

  这一首诗是说那个大灾之年,灾民无以为生,携妻负子,逃荒他乡,乡邻们在寒风中送行,互道珍重,但是留者是坐以待,去者也难保活命,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见面呢?这种令人伤心的场面,在旧社会的灾荒之年是常见的。

  二、鬻妇词

  萧萧城边风,拂拂吹白草。哀哀别离声,凄凄诉苍昊。借间何为者?“送妇就远道。”忆昔娶妻时,相期与偕老。流离今如兹,岂复相望保!吞声两决绝,临别心如摘。“居者能自存,勿复伤怀抱。得钱供高堂,犹可十日饱。”

  这一首诗写的也是旧社会灾荒之年常见的修事一一卖妻。一对恩爱的小夫妻愿意牺牲爱情,全活一家,被卖到远方,结在丈夫把妻子送到城边,难舍难分。最后四句中的“居者”,指留在家乡的丈夫和公婆。可是,人,多么不值钱!卖妻所得,只能供一家十日之饱啊。这位善良的少妇,说出这四句话来安慰丈夫,文夫能不心碎吗?

  三、鬻女词

  好花方辞枝,零落随风度。娇鸟初破巢,哀啼空绕树。朅(音[hé],语助,无含意。或通曷,何的意思)来城东妇,气结尚悲诉:“平生所娇女,饥寒不能顾。阿爷远就食,生死莫知处。哀哉茕独身,不能保旦暮。所伤良家子,离别何仓遽(音[jù],匆忙,急;立即,赶快;惊慌)?岂免作婢妾,犹可得生路。空室风雨寒,相悲泪如注。畜(抚养)竟不卒(不卒,不能养大成人),岂忍见儿去?”闻之为酸鼻,长叹返余御(车)。

  这一首诗开头四句用“比”的手法,写娇女被卖,不愿离娘远去的惨状。然后写这位可怜的母亲,哭得说不出话来,还强忍着哽咽向人们悲诉自已的不幸。读者怎能不为之酸鼻!

  四、哭草根

  树皮既已尽,草根如黄金。草根有美恶,原隰(音[xí],潮湿的洼地)穷披寻。草根复草根,入土一何深?终日不盈筐,霜雪沾衣襟。草根复草根,味苦伤人心。东家食汝死,西家食汝喑(音[yīn],嗓子哑,不能出声)。我欲不汝食,腹饥谁能禁!犹胜残同类,如彼兽与禽。

  这一首诗完全用一位灾民的口吻说话。那时候灾民吃树皮草根以苟延活命,也是常见的惨事。令人十分震动的是最后两句:他不愿意学那些饿疯了的人,去残杀同类——人吃人!这说明,在当年“人相食”的现象,已相当普遍。

  五、乞盗词

  四野鬼燐(音[lín],同“磷”,磷火,俗称“鬼火”)青,入鬼同纵横。喧呼一声起,夺门如急兵。主人匿不得,列炬刀光明。颠倒遍廪(音[lǐn],粮仓)囷(音[qūn],古代一种圆形的谷仓),恣意搜箱籯(音[yǐng],竹笼))。平时或相识,当面忍无情。嗷嗷一家命,从此若(何以)为生!捆载不回顾,公然持火行。此时呼邻里,邻里皆无声。

  旧社会灾荒之年又一常见的现象,就是盗匪蜂起。善良的人们,或逃荒求生,或卖妻鬻女,或以草根度命。另有一帮人则以抢劫他人为生,甚至借此大发其财。这种人和吃人者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被他们洗劫的家庭,从此也就无以为生了。

  六、悲公子

  华屋不值钱,良田不产谷。典鬻岂顾惜,欲售将谁属?不能决死生,行乞缘路曲。见人拙言词,低首自瑟缩。瑟缩者何为?饥寒岂尔独!昔人膏梁子,今皆无半菽。寥寥炊烟远,荒荒寒日蹙(音[cù],愁苦不安貌)。平生所珍藏,不能易握粟。泪尽西北风,吞声向谁哭。

  在这场大灾期间,有些家道富裕的公子哥儿,也不免低头讨饭了。因为华屋良田无人愿买,家藏的全部珍宝,还换不到一把粟米;又不想死,只好含羞乞食。

  七、悲白骨

  战场多白骨,见之使人哀。今无锋镝惨,如何亦成堆?风销雨蚀化为灰,纵有六亲见亦猜。见亦猜,莫之顾,燐火高于白杨树,啾啾鬼哭天未暮。

  这一首诗当是吴灏在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春,灾荒行将过去时所作,无异为这场大灾大难作了一个小结:虽然这里不是战场,可是饿死的人、被吃掉的人,白骨成堆,遍野皆是,由于时间过去了大半年,枯骨被风雨剥蚀,纵有亲人,也难辨认,只能弃而不顾了。这时候还不到黄昏,那些绿幽幽的燐火已经活动起来,有的升得比白杨树还高。这神惊心动魄的景象,非亲眼目睹者,是写不出来的。

  古往今来,自然灾害总是难免的。问题是当局的态度。据《清史稿·高宗本纪五》,这一年的六月、九月,两次“赈安徽毫州……旱灾”。但从七首记灾诗看来,这两次赈济,纯属官样文章,灾情并没有缓和,灾民也没有得到好处,赈济粮款,很可能都落入贪官污吏的私囊。这在当时的社会,是并不奇怪的。温故而知新。新中国成立后,我们也多次发生过自然灾害,然而,我们的灾后重建工作在党和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很快就恢复生产,人民安居乐业。灾区的青少年已经难以想象出诗中描绘的那些悲慘景象了。因为,现在才真正是人民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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