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您道歉

  在一场和母亲激烈争吵的最后,小汶捂着脸叹了口气,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的话:“我不是记仇,只是记伤。”

  小汶已然从刚刚的崩溃中缓了过来,打算一如过去般说上两句软话。可母亲还沉浸在暴怒中,正喘着粗气指责着她。都是老路子,一个“滚”字后,无意再听下去,转身离开。

  出了家门就无处可去,她想哭一哭,找了宾馆开了间房,躺下后却流不出眼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似乎是做了一场噩梦,年少时的往事纷纷涌入,其实是白天对母亲的一顿剖白,过电影似的在梦里又走了一回。

  刚上小学那年,小汶随母亲来到省会城市读书,进校第一天老师考了考她,零星几个问题,小汶太紧张没答上。被母亲带回家用拖鞋抽了一顿,最后她跪在地上哭着向母亲保证:“妈妈,求求你,别打我了,我发誓我下午一定能答对,我一定考上,求求你了。”

  母亲对小汶的学习一向不太操心,二年级时小汶开始背语文课文,老师要求家长签字。小汶第一遍向母亲背时有些磕巴,还没反应过来,那本语文书就被母亲砸在了自己脸上。

  9岁时,有一天晚上和母亲一起睡觉,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母亲开始用遥控器砸小汶的后背,印子一个多星期都没消下去。

  上了初中,小汶和爸妈一起回老家。小汶在叔叔家和堂兄弟们玩耍,母亲在大伯家打电话让小汶过去,小汶有点不愿意,电话里的语气突然间变得凶狠起来,小汶吓了一跳赶紧回答说马上过去,电话还没挂断就听见母亲略带骄傲的口吻:“马上就过来了,我说一句话她就得吓死。”小汶拿着手机愣了五分钟,没想明白。

  后来,小汶去了外地念高中。有一回放假,母亲的脚崴了,轻微骨裂,不能出门。有天,母亲躺在床上说想看电视剧,小汶拿来电脑,放好电视剧,把电脑摆在了床上的小桌子上。母亲不知道哪里不舒服,一下子打翻桌子,骂起小汶来。小汶没有回嘴,只是心脏一下一下的抽痛,蹲在卧室门口默默地哭泣。父亲生气地从客厅走到我是门前开始指责母亲:“从你骨裂,丫头就没出过门地照顾你,伺候你吃伺候你喝,你说翻脸就翻脸,你到底想干嘛?”小汶躲在爸爸的脚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裤腿示意他不要说了。

  后来大学时期,小汶得了抑郁症,父亲没跟母亲打招呼独自赶去看她。在超市和父亲买东西是她接到母亲电话。奇怪的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小汶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而那天母亲的话她却只能记得一句:“你是要逼死我是吧!”小汶站在货架上回了一句:“您别担心,我肯定先死。”

  两个小时后,醒来的小汶摸了摸被眼泪打湿的枕头,打算去卫生间洗把脸。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那张与母亲越来越相似的脸,无数思绪又泛上心头。她想起两年前自己哭倒在父亲怀里,撕心裂肺地问:“我们那么爱对方,为什么就没办法好好相处呢?”她确定母亲是爱自己的,因为自己是母亲盼星星盼月亮生下来的女儿,她和母亲之间也有过许多温情的时刻,母亲为她所付出的一切她也都明白,她记伤,也不会漠视爱。

  小汶6岁前都生活在县城,因为想给她更好的教育环境,母亲毅然辞了职,带着小汶回到了市里,和父亲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小汶身体一向不好,8个月大时就得过肺炎,大一点后感冒发烧更是家常便饭。上小学时有一年冬天,大晚上的小汶又开始发烧,母亲安顿好哥哥,背着小汶出门找诊所。等找到诊所,母亲的双手和脸蛋已经被大西北的寒风吹的皴裂。

  小汶从小就爱睡懒觉,早晨起床就跟要命一样。母亲就一件一件地给睡得迷迷糊糊的小汶穿衣服,然后无论春夏秋冬,都会牵着小汶的手送她到公交车站。

  小汶三年级时,姥姥病重住院,每天都是母亲和姥爷换班照看姥姥。晚上小汶放学先去医院,一直待到九点多再和母亲一起回家。家里特别冷,炉子里的火早就灭了,母亲就让小汶先到床上去,开了电褥子暖着身体,自己去提大煤架炉子。

  决定去外地读高中时,全家人都持反对意见,觉得女孩子不应该离父母那么远,女孩子太小了,会学坏的。只有母亲支持自己去外面看一看,去感受大城市的魅力,去开拓自己的眼界。并且坚定地说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不会学坏。

  回想着往事,小汶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一些,她鼓起勇气,给母亲发了一条消息。

  小汶最爱吃的,就是妈妈做的拉面。

  除却那些极端个例,我们这一代大部分人和父母的关系都是如此。彼此相爱,却时常彼此伤害。

  面对这些,作为孩子,我们常常觉得无能为力。借用一句话:讲的过你的时候跟你“讲道理” ,讲不过你的时候跟你讲“伦理”。

  年近三十,已无力去改变母亲的小汶决定改变自己,她放弃了等待母亲的道歉,不再吝啬自己的对母亲的感谢。但她依旧有些恐育,因为她至今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作一位所谓完美的母亲,怕自己也会带给孩子用再多的爱也无法治愈的伤害。

  她常常在心里默背纪伯伦的一段话: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时至今日,小汶与母亲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小汶乐于沟通,母亲也不再拒绝沟通。

  那天给母亲发完消息后,小汶买了点母亲爱吃的水果,开了门后笑意盈盈地对母亲说:“妈,谢谢您!咱俩好些年没一起睡了,今天一起睡,我想小时候一样跟你说说悄悄话好不好呀?”

  一切的改变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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