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竹林,星星点点般的洒在地面上,微风吹过,一颗圆润晶莹的露珠顺着竹叶尖儿悄悄地滑了下来,稳稳地落进了垂挂在竹树上的白瓷瓶子里。
悬着白瓷瓶的竹树旁,一位年轻的僧人正盘腿打坐。
“喂,和尚,那瓶子好像满了。”僧人打坐地方不远处,一团白色毛团突然发出声音。
“是吗?”僧人缓缓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白色毛团并没有动,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年轻僧人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土,不急不忙地向白瓷瓶走去。
白瓷瓶挂得并不高,僧人一抬手便取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瓶子里的东西,露出满意的微笑。
“喂,又是第49天了吧?”说话的还是那个毛团,不知什么时候,它已挪到了僧人的脚边,“今晚你还要去?”
“是。”
“为什么你总是要去那种地方?”
“我曾在佛面前发过誓。”
“你不怕吗?”
“不怕。”
“那…会像上次一样吗?”
“你害怕吗?”
“我,我,我才没有!“似乎被僧人看破了什么秘密,白色毛团突然站起来,扭身走到一边,背对着僧人坐了下来,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白色毛团名叫谛听,在遇到年轻僧人之前,它还没有名字。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生,活了多久,许是盘古开天地时便存在了吧。
它不是人类,是一头兽。具体是什么兽,它自己也说不清,看看自己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样子,一定是个怪兽吧。
人人都嫌弃厌恶它这诡异的容貌,人们都叫它怪兽、丑八怪、九不像。
它还记得第一次与人类接触,那是一个小孩子,他曾给过它一个肉包子,这也是它遇见僧人前最后一次接触人类了。
其实它什么都没做,只是好奇的盯着递过来包子的那个孩子,那孩子的父母便疯了似的抄起棍棒刀斧追打它,它身上有片带着裂缝的鳞片,便是在那时候被砍伤的。
从此,它不敢靠近有人类活动的地方。
它常在深山老林或者荒芜人烟的海边游荡,毒虫猛兽它是不怕的,因为它的长相,连动物都忌惮它,偶尔有不长眼的挑衅它,也都在它的麒麟爪下了此生。
(二)
谛听假装看风景,偷偷瞥了一眼僧人,年轻僧人给瓷瓶盖上盖子,又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地包裹里。
僧人要去的地方叫地狱,谛听虽没去过,但也知道,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深渊,是人死后灵魂受苦的地方, 只要一堕入地狱,就会一直受着无比剧烈的苦,除非得到度化,方能解脱。
每隔49天,在竹叶露水滴满白瓷瓶的那天,僧人便要离魂,入地狱,度六道众生,从黄昏十分,到拂晓黎明,谛听则卧守在僧人的肉身旁。
谛听天生有双好耳朵,能听见天地万物的声音。
它听到僧人在万鬼同号的地狱里如何讲道度众生,那些恶鬼的惨叫声让它不寒而栗,连身上的鳞片都张开了,它好奇这个和尚是如何熬得住的。
地狱戾气太重,僧人每次回来,都元气大伤。最严重的一次,是被恶鬼打伤。回魂后七窍流血不止,幸得一位路过的仙人所救,才捡回一条命。仙人告诉他们,可以用清晨竹叶上的露水驱散戾气,减轻地狱里业火之苦。
僧人开始收拾行囊了。
谛听缓缓收回目光,暗暗的叹了口气,这个和尚真是一点儿都不识趣,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去地狱受苦,还不听劝,为那些人真得值得吗?想到这,那块裂了的鳞片似乎又发痒了,谛听低下头想舔一舔那块伤口,却看见盖在身上的白色毛团,想起与这个和尚初遇时的光景。
它是在海里捡到这个和尚的。
那会儿它在一片偏僻的海里游着,想在海中找些食物果腹,忽然一阵狂风大作,海水掀起了巨大的波浪。它几乎被海浪拍晕了脑袋,迷迷糊糊中背上不知顶了个什么东西。它努力朝着岸边游去,风浪太大,加上背上的东西,真真累得它筋疲力尽,一上岸便趴下了,背上的东西也随之滚了下来,竟然是个光头光脑的年轻和尚。
和尚被这么一摔,呛出几口水来,人也醒了过来。
和尚看看自己,又看看它,似乎明白了,微微一笑:“便是你救了我么?”
“嗯。”
“你竟会说话?!”和尚露出惊讶之情。
“你不害怕我?”
“东土果然福山宝地是也!”和尚地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惊喜。
“他们都怕我,为何你不怕?”它有些疑惑。
“你既救了我,我为何要怕你?”和尚微笑着看着它,眼睛里没有一丝恐惧和嫌恶。
和尚解下身上的包裹,站起身来,拧了拧湿透的衣服,又向着它双手合十,“小僧是来东土取经求法的,今日不幸遇到船难,所幸得你搭救,就此向你道谢。“语罢又蹲在地上收拾好包裹后,向它辞行。
“这个和尚好奇怪啊!”
看着离开的和尚,它喃喃自语道,”他竟不怕我!”
(三)
“你怎么不回家,为何跟着我?”年轻和尚终于停下来,看着一路跟过来的它问道,声音却十分温柔。
“……“它傲娇的把头扭到一边,故意不去看那个和尚。
它不理他,僧人便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它问他去哪儿?
他说“佛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问它去哪儿?
它想了想,说“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那……一起走吧。” 和尚没有回头,它也继续跟着。
后来年轻僧人为它取名谛听,僧人说“佛菩萨说法时,常对听众说:“谛听谛听,善思念之。”它不懂什么意思,只觉得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姓名。
僧人用自己从家乡带来的白毛披风,做了个披肩,盖住谛听满是鳞片的身子和大半个脑袋,远远看去就像一只长毛白犬。谛听心里十分欢喜,自己不再是怪兽了,但僧人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终有一天你会放下,如此你便解脱。”
“谛听,一起走吧。”僧人的声音把谛听的思绪拉了回来。
一回头,僧人已整理好行囊,笑意盈盈的看着它,亦如初遇那天,目光温柔又慈爱。
“和尚,你喊太大声了!”谛听夸张地挠了挠耳朵,“你不知道我能坐听八百、卧听三千吗?”
“如此,小僧便向你道歉。”
僧人和谛听一前一后向着竹林深处走去。
“喂,和尚! ”
“何事?”
“你向佛发了什么誓啊?”
“不可说。”
“……没劲!”
“天气要变热了,谛听的披肩也该脱了吧。”
“才不要你管,哼~”
“那便随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