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换内存够大的好手机。
我终于有幸下载某男孩喜欢玩的王者荣耀,一个不慎入了迷。
“吃饭了!”晚饭时间,妈妈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不厌其烦地回应着:“马上来。”
一边很踏实地坐在床上,全神贯注地望着游戏画面,手指飞舞。
最后被爸爸不耐烦的呼唤声吓到,这才不情愿地挪着步子去餐桌,直到踢开了凳子坐下了,也还在埋头忙着手机。
突然屏幕变暗,我的人物死了。
我轻啧一声,皱着眉头把手机放下。一抬头便看见爸妈盯住我的目光。
我忙拖过搪瓷碗,大口喝饭。
直到我心虚的把碗扒干净,在安静中再次抬头,妈妈已经起身收拾碗筷,爸爸还坐在我旁边,一脸促膝长谈的样子,说:“趁现在有时间,报个驾照吧。”
我把碗丢给妈妈,下意识抗议他:“不,我不喜欢开车。”
爸爸:“等你以后工作,就没时间学车了。而且,等你结婚,哪天在婆家待着不舒服了,咱开上车就回娘家了,多好?”
我切一声,撇撇嘴:“我可以打车的啊。”
爸爸:“大雨天呢,谁给你开车?”
我瞪大眼睛反问他:“我技术也不行啊,也开不回家吧?”
爸爸:“学出来了自然会开的。听我的吧,把车给我学了,等你以后会感谢你爸的先见之明的。”
总之,这车,不学也得学!
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决心一表,蔫蔫地答应了,开启了我曲折的学车之旅。
02
韩教练是位长相和蔼的高个子老大叔。他是我家二叔介绍来的,说是这人驾照正规,教的很好。
报名时,韩大叔载着我在城区车管所泊好车。他刚挂电话不久,便来了一位黝黑的年轻男人。
很快我就知道,这是大叔的儿子,这所驾校的金牌教练。可惜我与这小哥缘分无多。
原来,这韩大叔在我们县里招生,属于驾照的分部,只教科二,科三需要来到城区由他儿子教。
交钱时,这韩小哥问我:“你认识张炅吗?”
我点点头。
又听他问:“张执呢?”
我说:“都是我哥啊。”
他点点头又说:“张海彬认识吗?”
我直愣愣说:“他不是张炅表哥的爸爸吗?我姑父啊。”
韩小哥笑了笑,“对对,我和他关系很好。”
说着把二十张百元大钞抽出两张给我,说:“收着吧。”
韩大叔一直站在旁边,以那种微笑慈善的目光看着我们。这时候看我犹豫,大叔说话了:“孩子快拿着吧,这是看在老熟人的面子上,给你便宜二百。”
我眼光一亮,也知道自己赚了便宜,忙不迭点着头,笨拙的说着:“谢谢啦!”
大叔载我回家的路上,一再嘱咐我:“别忘了和家里说啊。”
03
考科一那天,韩大叔来接的我。爸爸从家里追到街上,往老教练的面包车塞了两盒烟。
我则尴尬的坐在副驾驶,看着外面两人的推搡。
最后爸透过玻璃窗户叮嘱了我两句,便匆忙离开了。
教练坐进座位,巨大的关门声吓了我一跳。
他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语气很差地、硬邦邦地对我说:“你这孩子,以后别让你爸送礼了!你还是个孩子,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嘛!”
谁都能察觉到他话里话外的怒气,我爸还没这么吵过我呢?我下意识直直看了他一眼,眼神叛逆又疑惑。
——听这口气,我好像我做了多天理难容的事了?既然不想要这贿赂,那您怎么还收着了?不是您特意嘱咐我说告诉家人便宜了两百块的?您不稀罕,我还心疼我爸的烟钱呢我!
好吧,他是个好人,就是话直,可他就是伤了一个少女脆弱敏感的心。
我的内心疯狂交战,把他喷得狗血淋头,来发泄我的不愤。
可现实是,我呆呆坐在副驾驶,像个傻子一样,表情难堪。我把情绪全都压在了肚子里,假装成乖蠢无知的木头,应付地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该笑一笑,再说一声:对不起大叔,下次再不这样了。该不该?
大叔辛苦载了我一路,我气早消了。
科一题目,在家时我整整看了两天,已经做到滚瓜烂熟,真考试了,我用几分钟就做完了。
韩大叔正抽着烟站在他的车旁,见我出来,一如初见般挂着慈祥的笑,期待又谨慎地看着我。
我笑的开心,跟他说:“过了,95分。”
04
考完科一的第二天,大叔就叫我去城区学科二。
下了车站,距离驾校仍然还有很远的距离。教练大叔说他有事接不了我,让我坐小车来,五元车钱由他来付。
我那时不知道坐城区的公交只需要两块钱,想必开蹦蹦车的小老头爷爷就是这样赚我们这种“外来者”的钱的。
好不容易找到大叔,他第一句话是要还付我五块的车钱。
我一口拒绝,他竟浑不在意的点点头,连客套都没有,一眨眼就把钱的事略过去了。
一路上,我低头沉思着被他领着来到我们的练车位地点。
倏尔抬头时,碰上好多极尽无聊而望过来的漫不经心的目光。
满场数不尽的车倒倒停停,他们坐在一架架简陋棚子下避着光,聊着天,目光正好穿过我,望向黄线里的车。
这就是驾校啊。
我们练车位旁边的棚子下正坐着几个打牌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其中一位挺有特点的、快要胖成球的年轻男人,很快我知道,他叫齐祥,是和韩小哥是很好的同事兼兄弟。
很快我也知道,为啥不见韩小哥的原因了。韩小哥他因为非法替考被判进局子里了,韩大叔隐隐瞒瞒,具体咱也不知道。
学科二时,韩大叔和齐祥教练是一块教我的。
教完我转方向盘和挂挡,齐祥教练就分配了他的一学员教我踩离合。
这人是个小青年,人矮又精明,嘴像老娘们似的叨叨着闭不上。他三年前考过一次,五次机会用光了,彻底挂了,报名的几千块钱都打了水漂,现在来重学重考。
他坐在副驾驶上,这才认识没多久呢?他问我,“你有对象吗?”
我说没有。
他说:“请你看电影啊,去吗?”
我不停摇头,“不去。”
这人是武警,虽然瘦骨头矮身材着实不像。他说当兵的地方离家太远了,就退役回家打算学个车再找个工作。二十六岁了,急着找对象,说看我长得很漂亮,脾气好,要不要谈谈。
真是,我这小学生他也不放过。韩大叔好几次把我当成孩子使唤,他是没听见嘛。
拒绝他后,不知为何,我再很少见到他。
齐祥教练的学员着实不少,特别是周末的休息日,棚子下会坐满人。
让我感到诧异与安慰的是,这些人都非常和善、自来熟、好说话。
他们和我的高中同学完全不同,他们极为圆滑,友好,对我非常照顾。
相互不认识的各种年纪的一群人,因为学车围坐在一起,安安分分排着队等练车。
真是很奇妙的缘分。我静默地坐着,不时看一眼手机,听着他们说话。
05
考场模拟练习,我手心冒汗地开着车。
齐祥教练正坐在副驾驶吭哧大睡,发出猪叫般的呼噜声。
我也不知为啥,练车时开的好好的,一上考场的S弯偏偏会时不时压个线。
我越来越慌,方向也盘越发不听使唤,直到终于把教练这只睡狮给晃悠醒了。
他抬起圆溜溜的头,直朝着我劈头盖脸狠狠训了一顿:“就你练这样后天考试?你这是去闹着玩呢?S弯压线成这样,你考啥考?快琢磨琢磨取消了吧……”
听他喷火筒似的训话,我的心反而静了。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委屈与难过。
我哭了。
教练们总是说,练多了不好,平时练车好的挂了,练的烂的反而都过了,这是为啥?
这考试80%是考心理素质的。
我下了车,离开模拟场地就往旁边的驾校赶,直走到熟悉的棚子里,还在微弱的哽咽着。
韩大叔本来在看学员练车,看我来了,就问我练得怎么样。
这一问了不得,我哭的越发厉害。
旁边大姐很精,过来安慰我,一边对大叔说:“一定是被齐祥给训哭的。”
教练反而笑了:“别哭了,再哭笑话你了啊!”还是那句话,不停说:“你能行的。”
我咬着牙还是没取消考试。
考科二那天,下过大雨,水坑一定程度影响了考试,再加上紧张成狗,哆哆嗦嗦的,没对好点,还没倒库就压了前线。
再一次机会,我吸取教训,学会了把车速控低,我屏息凝神擦着黄线过了倒库。
下面的侧方位停车完成的优美极了。可就在我的车子即将离开黄线完成侧方时,听到机器冷漠的女声:侧方位停车超时,本次成绩不合格。
还能超时?!
我飘飘然把车还给考官,垂头丧气出了考场。一步步走着,如同踩在棉花上,难过地想着:竟然就这样挂了?
韩大叔知道后,应该还记着我被训哭的事,又觉得我这挂的着实可惜,便笑着安慰我:下次一定过!
06
我这一挂科,在家静了几天后,又来到了驾校。
没过几天,韩大叔离职了,说是回家割麦子了。
韩大叔让我跟着齐祥教练学车。
我这一分钱没有付,单纯帮朋友带人,谁都不乐意教我。
还好的是,齐祥教练脾气不好,人品却不错,对我如同他亲的学员一样,平等以待,尽职尽责。
那天车上只有我,他慈眉善目地说话:“你啊,我也不要你什么犒劳费,你记得帮我引进俩学员吧。”
这是要逼我上断头台吧?谁人不知我内向?
我敷衍地点着头,认真考虑半晌才说:“我尽量。”
听此,教练哈哈笑了,我懵然看他。
已经练了一上午的车,学员们都回家了。恰逢下雨,他特意把隔日考试的我们带到他的驾校办公室,说着:“先歇歇,等雨小点再带你们转一圈去。”
办公室很大,光线有点暗,他坐在桌前,说他的家事,我们坐在不远的沙发上听着,旁边分别是一位初中教师,一位各地外出的配音员姐姐。
都是她们附和,齐祥教练说话。可能是环境太幽闭,雨声簌簌中,教练的声音平和而沉稳。
他年轻时曾跑遍大江南北,去过各大医院,寻遍偏方,用尽积蓄,去救他已经没救老的父亲的病,可最后,还是没留住老父。
听着听着,我就哭了。
他和他妻子是家长撮合勉强结婚的,他父亲临死前看出他俩婚姻的问题,劝着他离婚。因为孩子,两人挨到了现在,只是,家庭并不和睦。
他说,除了过年,基本不回家。
原来,每个人风光的背后,都有自己的苦楚。
07
第二次考试前,我认识了一名上大四的姐姐。她特令人敬佩,科三已过,科二考了四次都在爬坡上挂了。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一旦挂科,将会像那个小青年一样,科一科三一切成绩化零重考。
我们约在了同天考试。
等在大厅座位上,她握着手机一声不吭。我理解她的压力,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说着:“我们都会过的!”
她笑了。
后来是,我继续挂了,挂在倒库上。她倒是过了,在第一次的爬坡上熄火后,第二次机会幸好幸好地过了。
我问她紧张不。
她说:“当然啦。不过有多紧张就有多兴奋,我现在开心死啦!”
我一边笑着恭喜人家,一边苦着脸坐上回家的公交。
待了没几天又厚着脸皮住亲戚家来和齐祥教练练车来了。
后来啊,我练到什么程度呢?如果过不了,那我也不知道再怎么练了。
考场上,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也终于过了倒库的坎,一口气过了科二。
我忍气吞声一个月,六点起,八点到,一学晒一天,科二考了三次,正值大夏天,整个人已经被晒成了黑炭。
这时,我可算暂时结束了我的学车生活,回到最爱的自己家。
08
爸帮我找了份工作,我这假期就在工作与学车中结束了。
凑巧的是,大学旁边就是我练车的驾校。
大一的下半学期,在爸爸不停的催促下,我忙里偷闲,利用中午午休去找齐祥教练学科三,五一五天小长假,同学们都回家了,我一个人留宿,只为学车。
一开始,齐祥教练给我四块钱,让我在学校的蜜雪冰城买瓶柠檬红茶。
我也见识够多了,人也不傻,也算学会了点处事之道,故意没收钱。
教练不乐意,非让我收着,我害怕唇舌之争,不再推辞,麻利把钱收了。
学校卖价其实是六块钱的,我也没说。
他总要我帮他买柠檬红茶,一次两次,我知道了他的喜好,只要去练车,就会捎上一杯柠檬红。
有时候人多了,他接过去和同行炫耀:“哟,馋得慌啊?看看俺学员,多懂事!”
说着拍了拍我的肩,也没再给我付钱。
只要我去练车,教练总爱好心的把我留到最后,他开着车顺路把我送回学校。
这时,他开着车,忽然想起来,说道:“哎?你竟然没大挨训呢?”
方才那学员们都被他训成哈巴狗,只有我没挨批,他说这句话我倒不意外。
我默默说了句话,他哈哈大笑,直点头:“还真是!好像那天之后你就乖了,看来你适合这样敲打哈。”
和齐祥教练道谢又告别,我苦兮兮又乐滋滋地跨进了大学校门。
刚才我说的是:“您还急得掐我后脖子呢。”
前些日子,学校准备运动会,我们每天都忙着有事,拖拉四五天没练,突然练车吧还换了线路,我直接懵逼了,开的一塌糊涂,被齐祥教练训到生无可恋。
最后,他气的挨着我披散的头发,轻掐我后脖颈,一点不疼,但是直觉很丢人……
所以我只要上了他的教练车,就变得极度认真,手机连碰都不碰。坐在后面听他训人的时候,什么要点听一遍就记在了心里。
09
考科三前,我介绍了一位老发小给他当学员,教练乐呵呵地笑了,反复叮嘱我考试的注意事项,为我加油打气。
考场上的我,正很不幸的面临着“巨大”的考验!
大前面,突然从左边非机动车道拐过来个驼满黄草的电动三轮车,停下了,前面又下来个老头,一人一车不偏不倚地占了我的内侧车道。
眼看离老头和车越来越近,潜意识知道,这坎儿,过不去就挂科。不知道能不能停车,我急忙开了右转向灯,琢磨着等三秒后转向,却不想,副驾驶的考官突然直起身要踩刹车……
我眼神冷静极了,迅速踩了离合,车马上停住了,也没熄火。
摘了档,我们悠悠停车等着。
等老头再骑上车把车开走,我也顺利挂挡起步。却见前面横了道人行线,离红绿灯路口也还有大老远,我却早已开了转向灯,会不会因为早打转向灯而挂科呢?
教练还说过,过了人行道,不管机器有没提示,必须变道到最内侧车道。
而此时,我已在内测车道了,我下了个决定——
后面没车,我麻利的右转变道,人行道前轻点刹车,提二档,又开左转向灯,开回原来的内侧车道。
……一顿操作猛如虎,也惊出一身冷汗。
考试显示器里冰冷的女声也一直很安静。
本来一点刹车停车的事,硬是因为早开转向灯而把车开得复杂。还好最后我很险又很“幸运”地过了。
下车后,我浑身都在颤抖,紧张、喜悦兼有。
男考官把车开回起始考点,双双下了车后,看我抿着唇瞪着眼睛的样子,笑了:“开心就笑嘛!虽然多此一举了,技术不错,开的很棒啊,现在回车管所签字去吧。”
“好的,谢谢叔叔!”
对啊,开心就笑嘛!
我如同放飞的小鸟,飞快的跑去考场签了字。刷遍千道题后,又去考科四,而后拿证。
捧着热乎乎的证书,我笑出了泪水。
我曾居人篱下,被亲戚姐姐的嘲笑气哭;我曾早起独去,被阳光热成汗人、晒成黑人,半途被雨水淋成落汤鸡;
我曾被教练训斥到哭泣,默默忍受他的脾气,吞下无数委屈;我曾为了现实学会了贿赂,学会了客套与圆滑;
我也曾在考前的夜晚忐忑不安、夜不能寐……今天终于,换来了一个小小的证书。
这对男生来说就是一个月的事,小到不值一提,可对我来说,却是很不容易的事。我不仅仅在学车,也在体验社会。
我第一个给爸爸报喜,爸爸给我转来二百块钱。和科二一样,我给齐祥教练发了个“大大的”红包。
附言:多谢教练多日的辛苦栽培!红包很小,不能以表谢意,我会为您寻找学员的!感谢您了!
自此,我已经明白——你所有的努力,都不会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