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窗

　　那扇窗是我每天唯一的消遣。

　　我住在六楼，我记得我住在六楼，我很久没有下过楼了，我不是一个残疾人，我的身体很正常，不下楼只是因为没有下楼的必要。

　　我以为就是这样的。

　　从我的窗子可以看到天空，有时候也会有鸟儿飞过，可是你知道的，这高耸的建筑包围着的世界是不适合鸟儿生活的，所以我能看到他们的次数是有限的。有时候我会坐在窗台上向楼下看，楼下的人们匆匆的从我的窗户下走过，只不过他们从来都懒得抬头看一眼楼上罢了。有一天我就像是往常一样的坐在我的窗台上向楼下看着，我的手里拿着一支烟，那是我对我无聊的生活唯一的抵抗方式。我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然后朝着窗外吐出去，一支烟吸完之后我把烟蒂扔到了窗外，这不是我第一次这样做，反正外面下着雨，反正也不会有人抬头看一眼。

　　可是那天，我错了。

　　一个男人，他抬头了。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他没有打伞，穿着一件连帽卫衣，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猫，黑色的小猫。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看到了我扔到地上的烟头才抬起头看的，他看向我这里的时候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太久没有出门了，我不知道和一个人眼神相对的时候应该怎样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不过好在他只是匆匆的扫了一眼，然后就进了对面的一扇门。我可以看见，那是四单元，正对着我的窗子的那一栋楼。我悻悻的下了窗台，那上面太凉了，一月的杭州，潮湿的空气里都是寒冷的味道。

　　我知道，快过年了。

　　后来，我又看到那个男人了。他偶尔会抬起头看看我的窗，虽然每一次目光停留的时间都不长，可是我知道，他是在看向我这里。我还是会蹲着或者坐着在我的窗台上吸烟，有时候会突然的很难受，会咳嗽很久，但是只要有他经过我就会忍住，我已经够邋遢了，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更加令人讨厌的样子。后来，我开始记日记，在每一个他出现过的日子里记日记。

　　第一次的时候我错过了，我只能记得他出现的时候大概是下午15点左右，他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在雨中匆匆走过。

　　第二次的时候，我记得他穿的是一件毛衣，他大概是下楼扔垃圾的，因为他的手里拿着一大袋东西，在回来的时候手里却什么也没有了。

　　第三次的时候，是他的猫跑出来了。我看到了他的猫跑到旁边的一处草丛里了，我把头探出窗口想要告诉他，可是我却怎么也喊不出声，也许是我太久没有跟人讲过话了，没有帮上他什么，真是遗憾。

　　第四次的时候，我是在一扇窗里看到他的。大概是一个巧合，那是我第一次在夜里拉开窗帘，我打开了窗户，二月的晚上不暖和，可是我觉得窒息的难受。打开窗子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我看到了，他在客厅里读书，穿着居家服的他让人觉得很温暖，他住在五楼，他就住在我的对面，真好，我可以在以后的每一个晚上看见他了……

　　……

　　好奇怪，因为我的日记上除了他就什么也没有了。我爱上他了。我知道。

　　我还是可以看见他，穿着正装去上班的他，下楼来找黑猫的他，下楼扔垃圾的他，穿着家居服的他……可是我怎么有点不满足了呢？我想要走进他，想要认识他，不想要仅仅看着他的温柔，我想要融进他的温暖里面。我想要出去，从我的房间里出去。

　　我打算走出去的那天阳光很好，已经是三月了。我久违的照了照镜子，是啊，久到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镜子里的人是我吗？那个脸色苍白的，嘴唇泛青的，那个眼睛血红的，头发蓬乱的人，是我吗？

　　原来，他每一次抬起头会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我吗？怪不得他从来不愿意停留他的视线。我整理了我的头发，换了一身衣服，可是镜子里的人还是配不上他的。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了。

　　我又坐回到窗台上，我还能看见他，不是吗？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那天我又看到他了，他在客厅里面，他跪坐在一张桌子前面，他似乎是在祭奠某一个人，因为我看见了白色的蜡烛和一个镜框，那个桌子上还有一坛骨灰，我还看见他的肩膀是颤抖着的，那个人是谁呢？那个让他感到痛苦的人是谁呢？香烟燃到尽头的时候烫到了指尖，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我看到他拿了吃的东西给黑猫，然后我看到黑猫转向了我的方向。天啊！那只黑猫它看见我了吗？我打了个寒噤，扔掉了烟蒂然后拉上了窗帘，我把自己藏了起来。

　　那天夜里，我才终于又一次鼓起勇气打开了窗帘，他的客厅亮着灯，但是他并不在客厅里。借着灯光，我可以看的比白天的时候更加的清楚，是的，我看到了那个镜框里的人了，看到了那个让他感到痛苦的人了。那是一个女人，大大的眼睛镶嵌在笑容甜美的脸上，这个女人，很眼熟。我知道我一定见过她，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在哪里见过她了。我有点头疼，又盯着他的窗口看了一会，我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我蹲在窗台上抱着膝盖，头真的很疼。

　　后来，我看到他的次数渐渐的少了。有时候早上看到他出门，然后就要几天之后才能看到他回来。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她全身都是黑色的，就像那只黑猫一样。那个女人随着他回到了那个我每天都在观察的客厅里，他们在聊着什么，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我知道他们聊的并不愉快。怎么了呢？是他发生了什么事了吗？还是说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吵架而已？我呢？我希望是什么呢？

　　我走神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下楼了，他没有出来送那个女人，他还在客厅里，他在对着镜框里的女人讲话，他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好想去抱抱他，可是我……我不能。

　　之后的日子里，他很少出门了。

　　后来有一天，他喝醉了，我从窗子里看到他走路都在摇晃了。但是他却下楼来了，大概是因为他把家里的酒都喝完了打算出来买吧。我看到他摇摇晃晃的出了单元门，然后我看到转弯那里一辆车开了出来。我看到了，可是他没有。我大声的对他喊着，我想要他躲开那辆车，可是我的声音一直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怎么办？我该怎么让他躲开那辆车？近了，近了，那辆车快要开到我的楼下了，车主似乎没有意识到前面还有一个醉醺醺的人，他没有减速，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就快要到了，到我的楼下了，“苏阳，你快躲开！”我大声的喊出来，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喊出来的那一刻我从我的窗台上跳了下去。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撞在了车子上，然后被车子用力的撞开了，被反弹出去的哪一刻我看到他抬头看向了我一直坐着的窗口，真好，他听见我喊他的声音了。

　　我死了。我看到那辆车没有停留的穿过跌在地上的我的身体的时候我知道我死了。我看到苏阳狂奔着跑上六楼的时候我知道我死了。我想起来了，那个住在镜框里的，那个让苏阳痛苦的，那个眼熟的女人，是我。

　　我跟在苏阳身后泪如雨下，只是他已经看不见了。

　　苏阳跑到六楼用力的砸门，可是没有得到回应。对面的住户被他砸门的声音吵到了，开门出来说那间屋子已经几年没有人住了。苏阳呆呆的看着那个人，然后颓然的靠着那扇不会有人为他打开的门坐了下来。我静静的蹲在他的对面，这个时候他看不见我，真好。不然他一定会吓到的。我已经不再是镜框里的那个青春阳光的女人了，对不起苏阳，当我从楼顶被推下去的那一刻，我的年纪虽然停留在二十六岁了，可是我的心已经变成魔鬼了。

　　“小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推你下去的，我只是，只是不小心，那个女人说你一直在看着我，你在吗？你在看着吗？”苏阳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楼道自言自语，我知道，他是在对着我讲。“小橙，你为什么就不说分手呢，瑶瑶怀孕了，是我的孩子，你明明知道，明明只要你提出离婚就好了，可你偏偏不肯提出来，我没有办法，我……”他又开始在抓自己的头发了。是吗？我应该提出分手的，我提出来苏阳就不会痛苦了，他会和我分割我们共同的财产，他会保留自己的名誉和地位然后重新组合家庭，会有新的老婆，还会有一个小小的婴孩，对不对？“可是苏阳，凭什么呢？”

　　苏阳抓着自己的头发落寞的走下楼了，我没有跟着他，我还是回到我的窗台上去了，点燃一支烟，静静地坐在我的窗台上看着对面那个我深深爱着的男人。他悲戚的对我的父母诉说着失去我对他的打击有多大，他狠狠的盯着镜框里的我和另一个女人讲着电话，有时候黑猫会跳到窗台上看着我。

　　我扔下了一个烟蒂，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知道法医有没有告诉苏阳，我也怀孕过，他的孩子。被他推下楼的时候，那个孩子大概就连五官还没来得及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