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者》是一本由[美] 阿德里安·远峰著作,后浪丨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72.00元,页数:124,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闯入者》读后感(一):。。。
又丧,又笑,又不得不接受。六个漫画短篇,令人想起耶茨的《十一种孤独》,城市里这类孤独无奈,饱尝生活况味的疲惫灵魂应该比比皆是,但他们就像地铁里的行人,即使拥挤在一起,也很少彼此交流,而是匆匆而来,匆匆又去。与众不同的是,这六个故事的叙事又像俳句,作者撷取生活的细微片段,在几格图像间迅速完成一个情绪的表达,作者果然是日裔。六个故事都让人怅然若失,不仅是因为情节,也是因为作者笔下的这些面庞,都是最最普通的路人,也就是你我 。
《闯入者》读后感(二):灰色才是人生的主色调
很喜欢很契合,一口气读完整本才放下来。对人生灰色地带的剖析细腻又游刃有余,没有说教、灌输、鸡汤,没有先抑后扬。探讨了不同境遇下,人与自身如何相处,与他人如何相处,与世界如何相处。看完后并不轻松,也不沉重,却是会在心里留下浓重情绪的绘本,确实灰色才是人生的主色调。每个故事都是从看似不经意的镜头开始的,截取六人人生中的一个横断面,在绘画上,每个故事采用了稍微不同的风格区分,能从色调笔法上就能轻易忆起它们各自的特点。《小甜心安珀》在情节的重要转折处,作者处理得微妙,需要读图的时候稍微注意细节,才能体会到故事的有趣之处。《译自日语》虽然篇幅短,但表现手法最为独特,由主角视角的移动来完成叙事,境随心转,没有强烈的情节和冲突,颇具文学性,使我想到石黑一雄的《远山淡影》。
《闯入者》读后感(三):生活一点也不讨好,日子全部都给喂了猫
后浪的书品质一向很高。这次Adrian Tomine的画风和故事很适合做睡前读物。主角们的生活暗流涌动,最后百川东到海,风烟俱净。他的故事会让人想起年少时的梦,也会让人轻轻放下。两晚看完,记录一下杂乱的思绪。 六个短篇故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丧。大家丧的理由千奇百怪,原因却一样。像你也像我。 决意戒酒的女孩,试图离婚的日本妈妈,想做脱口秀明星的口吃女孩,总是不由自主闯入人家的失恋男子,怀揣艺术家梦的园丁,困扰于自己与AV女优相似面容的少女。他们对现实的不满如乌云般层层累积,终于在一天怨恨倾泻而下,化作了改变现实的动力。漫画记录了决意作出改变这一时间节点,如惊雷。 想到我国第一位载入史册的反抗者那句振聋发聩的宣言,燕雀安知鸿鹄志。是啊,总会有那么一刻,哪怕是最卑微最普通的人都会爆发出一瞬间的激情,坚信自己是那只鸿鹄,并奋力向天空飞去。美国电影的幸运主角们会告诉我们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丑小鸭也能变成白天鹅。然而Adrian在漫画里耸耸肩告诉我们:“算了吧老兄。省省力气,一次飞不上去的。” 当然了,如果我们足够勇敢,还可以下次再飞一次。然而现实告诉我们,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这突然爆发的一瞬间的激情已经燃烧尽了平凡人一生的勇气。这也使得触礁的主角终于安了心,不再反抗地被普通的生活缓缓淹没。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裂给我们看。Adrian的残忍在于给了人希望,又在几页内夺走他,将人打回原形,终于让人安于现状。这种残忍像极了生活。 有人说Adrian Tomine是绘本版卡佛,我是同意的。他们都关注着卑微的失意者。他们为主角用温柔的笔触构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又猝然毁掉,让主角们终于承认自己的平凡,悄然退回到曾经的生活。梦想仿佛吉他断弦,音韵犹在而曲难再续,仓促而悄无声息,不了了之。 说Adrian是致郁系,却又不尽然。口吃女孩和园丁有爱他们保护他们的家人,日本妈妈重建生活,再一次失去生活动力的酗酒女孩捡起了鼓励牌,闯入者终于用一种残忍的方式断绝了他的瘾,怨恨于自己容颜的女孩终于和生活和解。一切都是经历,这些愉悦的或是痛苦的片段成全了现在的我们。 六个故事里我个人最喜欢的一个是AV女优脸女孩一篇。想象一下,我自己要是和苍老师长得一模一样也的确会很苦恼吧。女孩从平白受辱,到感情受挫,一切的委屈的愤怒却在见到AV女优本人时得到了化解。交换人生一样的体验,这让两个女人之间产生了奇妙的联系。喜欢两人离别时相互说对不起的场面。AV女优因为知道姑娘可能受到的伤害而道歉,而姑娘因为窥见AV女优生活之一斑知道女优生活的不易而道歉。我喜欢这种柔软的故事。与其歇斯底里地决裂,不如与生活和解,也与自己和解。 走吧,咱喂猫去。
《闯入者》读后感(四):This is us
一位作者,六个短篇,画风大相径庭,然而故事的主人公们都是那么孤独的做着困兽之斗,努力的伸出手想够着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哪怕彼此心与心靠近仅仅一毫米。
看短篇小说也好,图文小说也好,最为欣赏的一点即是「留白」,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也说的这么回事。这也是为什么在我看来,中短篇小说是最适合改编成电影,因为在不丢失精髓的情况下,有富余宽松的二次创造的空间。Anyways,扯远了。
第一篇故事是A brief history of the art form known as “Hortisculpture”.讲的是一位碌碌无为的园丁想要成为艺术家却郁郁不得志的故事。看到结尾处会想,这要是美国电影,有可能最后园丁心灰意冷销毁装置艺术的行为,反而意外的被富人们看作是一项大胆前卫的行为艺术而声名大噪。然后漫画的结尾延续了一如既往「丧」的风格,园丁带着孩子一起销毁自己珍视的「艺术品」,在孩子看来这彷佛是一项有趣又刺激的smash游戏。
我很喜欢第二个故事 Amber Sweet.一个女孩因为跟某位porn star长得很像而经常引发不愉快的误会,甚至受到了精神伤害。她曾经多次设想过,如果某天遇到了这个女孩,她会如何痛斥和宣泄。然而她们真的见面了,她却诧异于「另一个她」坦诚真实的性格。漫画没有描述他们聊天的具体内容,但是「另一个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你知道我的人生经历,一定会说「难怪她去拍色情电影啊,这是肯定的啊!」”这次见面之后,她释然了。分别前,女孩抱着她,反复的说一句话“我很抱歉。”其实真的没有人需要道歉,我们最最终需要和解的,都是和那个不好的自己。
说句题外话,漫画里那个拥抱的画面,莫名让我想到《心灵捕手》里面Robin Williams抱着Matt Damon反复的说,“这不是你的错”。那个画面太让人动容了!这个世界操蛋的地方在于,一部分人对自己的丑陋自私毫不自知,招摇过市;另一部分人会错把由前者引发的伤害和裂痕怪罪在自己头上,从自责自厌到自暴自弃。希望类似的悲剧少一些吧。
剩下的故事都很精彩,不一而足。对了,其中有一篇很短,叫TRANSLATED, from the Japanese. 叙述的视角和手法有些奇妙,会让你再次审视之前某一次做出的选择,如何造就了你现在的生活。而你没有选择的那条路,会造就一个如今的你无法预知的平行世界。那个世界的你,此刻又正在干着什么。人生最后诱惑力的词,莫过于“what if”了吧。但是,站在现在的时间节点,我觉得踏踏实实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的,适度缅怀感慨可以,过度沉溺就不健康了吧。毕竟,「如果一直盯着后视镜,你就看不到前方的路了。」
最后说一点挺有意思的是,书名英文是Killing and Dying,是书中第五个故事,篇幅最长。而中文译名《闯入者》,选用的是第六个故事的标题(Intruders)。不知道是出于商业的原因还是SC顾虑。
总归是本好书,后劲很大,你们慢慢品吧。
《闯入者》读后感(五):六段凡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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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陶朗歌,这里是“十分漫话”。
从这集开始,我将用六集的时间,每集十分钟,与大家一起来分享美国漫画家阿德里安·远峰的图像小说作品——《Killing and Dying闯入者》——这是一部由六个短篇故事组成的作品集,我将在接下来的六集中依次跟大家来聊这六个故事。
阿德里安从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出版自己的漫画小册子《Optic Nerve视神经》,阿德里安也因此被视为是美国当代最优秀的漫画创作者之一,而《闯入者》事实上就是由《视神经》的一部分内容编纂而成的。
接下来让我们来聊一聊第一个故事——《新艺术形式“园雕”的短暂历史》。
01/被梦想闯入的凡人中年
先来简单了解一下故事——故事的主角叫哈罗德,是一名人至中年的园丁,靠给人修理草坪养家糊口。有一天哈罗德帮人修剪草坪之后,遭到了不太友好的对待,他就有点沮丧,回家之后,躺在浴缸里翻杂志的时候,他受日本园艺家的启发,萌生了艺术创造的灵感,然后就创作出了一种被他称为“园雕”的艺术形式。
什么叫园雕呢,其实就是把雕塑跟园艺结合起来,他把雕塑用的黏土(或者是其他材料)包裹在植株的外部,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将天工与手艺融为一体,是自然与人力的结合;一件活的、有呼吸的‘装置艺术’。”然后得到妻子赞许的哈罗德坚信园雕将改写自己的生活,于是开始将其作为自己的事业。
但之后的发展并不像哈罗德所想的那么顺利,先是在聚会上遭到了他人的质疑,被认为是偷了“长草娃娃”的灵感;然后岳父岳母、亲戚朋友、社区邻里、工作客户都对此反应冷淡;最后哈罗德为了引起关注,在自家院子里放置了一堆园雕,但却被投诉说影响社区形象,女儿也因此遭到了同学的嘲笑。
与此同时,因为哈罗德对园雕的痴迷,也导致了他园丁工作的停滞,家庭财政情况出现问题,夫妻二人之间开始出现分歧,哈罗德的梦想最终破灭,在逐梦六年之后,他终于认清自己不过是个“才华有限”的平凡中年而已,他和女儿一起砸坏了所有的园雕作品。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中年人”的故事,可能很多人在第一次阅读的时候,都会觉得很沮丧很郁闷,因为代入感太强了,很容易就把角色的情绪带入到自己身上,让人感到现实生活的坚硬墙壁牢不可破,个人梦想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哈罗德是一个中年人,但他的工作并不足以给他带来足够体面的生活,物质层面的不富足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尊严”是严重缺位的,在最开始的部分,哈罗德为人修理草坪,女主人颐指气使,在画面中我们看不到她的样子,但她的“命令”却占据了很大空间——别磨蹭!别把草屑带进屋!而在结账的时候,又说“邻居说他家园丁才要八块钱”,然后十分不情愿地付了哈罗德十元钱。
哈罗德的沮丧更多的是来源于他人对自己工作的轻蔑,认为它“不值”那么多钱,由此他才会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对于中年人而言,这种身份焦虑是非常普遍的——当你迈过35岁之后,事业上基本已经定型了,家庭的压力场也已经形成了,上有老下有小——哈罗德在不久之后也迎来了自己的女儿——人生的压力正进入上行通道,但这个时候的中年人,在各方压力的挤压下,其实还是对生活抱有“逆天改命”的想法的,想要去尝试,想要改写自己的命运,所以就像哈罗德搞园雕一样,很多中年人也会去尝试。
比如我,有时候看到什么“某某网文写手出售某某IP轻松赚取千万版税 ”的新闻,在心理也会萌生挫败感和焦虑感——为什么我不行?老子文笔天下第一,怎可使竖子成名?甚至有的时候会像模像样的拿出纸笔,发誓要写出惊天奇文赚取千万稿酬,但最终结果就是“三天过后白纸一张”,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所以说,这个故事的代入感非常强,看见哈罗德搞园雕,就会想起自己,而可能每个中年人都会有这样的瞬间。
哈罗德的园雕,其实是他对生活本身所做出的的一种抗争,他认为自己没有被公正地对待,认为自己的生活与才华不匹配,园雕其实是他对抗命运的一种手段,是他坠入“泯然众人矣”的平凡深渊的一根稻草,所以他不放手,坚持了整整六年,面对朋友的质疑、亲人的冷漠、社区的抵制,他都没有放弃,甚至不惜与他人为敌,反驳他们,但这最终加剧了他与梦想的决裂。
六年之后,当哈罗德变为了40岁,当他开始谢顶发福、当他的妻子开始抱怨、当他的孩子开始懂事、当他的账单接踵而至、当他的生活没有一丝改善,他终于开始动摇、开始质疑——到底是梦想重要还是生活重要?是坚持自己的艺术追求哪怕不被生活包容,还是回归平凡无趣的日常生活?对于中年人而言,这道题没有选择。
在故事里,阿德里安隐藏了很多来自生活的发难——先是女儿的出生,妻子从身姿窈窕到怀胎十月,二人世界变为三人家庭,年轻一代的需求远远高于对自我身份满足的追求;然后他同一件衣服反复出现,这似乎预示着他的生活毫无起色,但他的发量越来越少,肚腩越来越大;甚至他的妻子,也从最初的支持赞赏变为质疑和烦躁,她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才华,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这个家不能总绕着你和你的‘人生目标’转!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折断了哈罗德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任由自己坠入芸芸众生的平凡之渊。他站在自己的作品之前,咒骂了一句“这玩意儿真他妈难看”,这是他对生活的妥协,更重要的,是他和自己的和解。
现实并不难,认清现实才难。平凡生活很难,安于平凡更难。但平凡是绝大多数人最终的归宿,自命不凡并不难,反倒是坦诚平凡很难很难,但很多时候,我们确实需要认清自己,接受自己“平凡”的人设,能把平凡的日子过好,就已经是非常不凡的事情了,不是么?
我们再来说说这部作品非常独特的叙事节奏。
阿德里安非常善于把握叙事的节奏,在这个故事里他采用了非常独特的“四格+报纸卡通”风格,把“六个四格+一页报纸卡通”作为一个叙事单元,以此去推进故事,这种形式无疑增强了故事的“漫画感”,即读者每时每刻都知道自己是在“读故事”,刻意地营造“间离感”,强化“第四堵墙”的存在,从而突出了故事的假定性,能够让读者更为客观和冷静的去作出评判。
这种形式感并非为了形式而形式,而是有其用意的。在每一个叙事单元中,四格和报纸卡通的过渡都是以哈罗德的情绪高点为转折的,第一次是他情绪高涨地去向他人介绍园雕理论、第二次是他因媒体对他的园雕不感兴趣而心怀忿恨、第三次是他因收到社区的投诉而情绪失控、第四次则是他在便利店因心情不佳而借故呵斥店员,每次到这种情况,故事叙述都会从黑白四格过渡到彩色卡通画风,因此每次画风转变都是一个叙事的高潮,是情绪的峰值,然后再慢慢回落,循环往复。
但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这个“六个四格+一页报纸卡通”并非绝对,在最后的一个故事单元中,阿德里安似乎有意打破了这种惯例,在六个四格之后故事戛然而止,而在最后一个四格故事中,哈罗德打碎了所有园雕,在最后一格画面,他和女儿以及妻子三人同框,他的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是一种释然和放松,或许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救赎之路,不再需要另一个情感上的循环往复吧,之后就是回归日常,接受平庸,在平凡中活出自己。
就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
02/到底是谁在说谁的故事
我们继续来聊《Killing and Dying闯入者》,这一集我们来聊第二个故事《AmberSweet(小甜心安珀)》。我们还是先来简单介绍下这篇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对我而言,谈论这件事情绝不轻松,但我必须倾诉将它倾诉出来……否则它会一直纠缠我。等我将来再说起这件事时,会显得更奇怪。你能理解么?”这明显是一个自述,主人公在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其他人听,但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她是在何时何地和谁在讲这个故事。
直到故事的结尾,镜头拉远,我们才看到了正在讲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姑娘,正和一名男子并肩坐在草地上,背朝读者,眼前是辽远的城市,男子默然地回答了一声“嗯好”。所以其实《小甜心安珀》就是这位姑娘讲述的一个故事,这里我们先卖一个关子,先不去聊这位讲故事的姑娘,而是先来聊聊这个“故事”——
主人公所讲的故事是这样的——她说大概5、6年前,当她读书的时候,她发现很多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他们总是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还经常会有男性对她做出轻浮的举动来骚扰她,很多人都叫她“小甜心安珀”。
然后她回去上网一查,发现“小甜心安珀”是一名色情片艳星,而她和安珀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很多人才会将她错认为是“小甜心安珀”。她的生活深受其害,就连交往对象也因此退缩,不堪其扰的主人公辞掉工作退了学,搬到一座新的城市重新开始,租了新的房子、找了新的感情,但“小甜心安珀”的阴影始终都没有离去,并再次搅黄了她的新恋情。
然后她再次搬离,这次换了新的发型,突然有一天,她非常巧合地遇上了“小甜心安珀”,两个人互诉衷肠,各自倾诉各自的不幸,然后告别,告别的时候,小甜心安珀抱住了她,对她说了好多抱歉,最后两人从今分两路,各自保平安,主人公形象的改变,使得但不再有人把她认成是“小甜心安珀“,生活似乎终于回到了正轨上。
最后我们就看到了开始提到的那个场景中,主人公似乎也准备好迎接下一段感情,在一个面向城市的山坡上,她决定把自己的故事跟对方和盘托出,而她所讲述的,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故事。
如果从表面来看,这是一个什么故事呢?是关于两个姑娘的,主人公因为长得像艳星安珀而在生活中遇到各种麻烦,而当她真正遇到安珀的时候,两个人却像许久未见的好友,相互倾诉、相互安慰然后相互和解,最后是happy ending。
但这真的是故事的真相么?恐怕不是。
有一点我们要注意,故事是以第一人称进行叙述的,但我们并不知道主人公的名字,也就是说,我们其实并不知道这个叙述者的真实身份,在她的叙述中,尽管她和很多人有过对话,但从没有人提及她的名字。这就有趣了,她一定是故事中的主人公么?有没有可能这个故事只是她编造的一个故事呢?并不是没有可能。
换句话说,我们可以认为,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不可靠的叙事者”——什么叫“不可靠的叙事者”?这是一个文学概念,是由韦恩·C·布思在1961年的著作《小说修辞学》中首次提出的,指的是在文学、电影、戏剧等作品中,可信度受到质疑的叙事者,也就是说,他所叙述的事情,可能并不是事情的真相,尤其是第一人称叙述,主观意识很强,很容易不可靠。
在漫画作品中,最为知名的“不可靠叙事者”是小丑,在阿兰摩尔的《致命玩笑》中,他曾讲述了一个可悲的起源故事,但后面他又说自己不知道这段回忆是否为真,在电影《黑暗骑士》中,小丑在解释自己嘴上的伤疤时,也是讲了不同版本的故事。同样经典的还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主人公讲了完全不同的两个版本的故事。这些角色都是典型的“不可靠的叙事者”
那《小甜心安珀》的主人公为什么有可能是一个“不可靠叙事者”呢?
不可靠的叙事者最明显的特征是,他的叙述存在缺陷——前后矛盾、刻意模糊、记忆混乱、隐瞒关键信息——这些都是为了使自己的叙述听上去更合理,而在《小甜心安珀》主人公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找到不少类似的情况——
比如,在她的第一段恋情中,她和一个心理学同学约会,她说“他的外表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似乎是个风趣幽默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那个讨厌的校园流言。”但没过一会,男伴就因为其他同学的轻浮举动而大打出手,并导致关系破裂。男同学说,“抱歉,我以为自己能应付这段感情,但我实在忍受不了。”他的话与之前的“并不知道那个讨厌的校园流言”明显是矛盾的,很明显他很清楚,不然也不会大打出手。
另一个特征,是在主人公的叙述中,充满了大量的“转折”的情节,比如心理学同学并不是理想型但还是和他约会、比如第二任男友其实只是个迪士尼公园里卖油条的并不是什么编剧但依然选择继续、比如和安珀相遇本以为会激烈报复但却互诉衷肠……主人公几乎每一步都是在否认自己过去的标准和认定,这为她身份的假定提供了暗示。
那么,这个不可靠的叙事者究竟是谁呢?
本书的译者,同时也是我好友的来兹给出了一种假定——这个故事的叙述者的真实身份,极有可能是小甜心安珀本人,而这个故事其实是她自己在放弃艳星身份重新开始生活后所“编造”的一个故事,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是认同这种说法的,在她所叙述的这个故事中,她将自己变为了另一个人,并为自己编了一个非常圆满的设定,以掩盖自己的过去,这非常像《致命玩笑》中的小丑,小丑为自己编造了一个非常悲惨的过去,显示自己也是残酷现实的一个受害者,只不过安珀的做法更为彻底,她不是去洗白自己,而是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新的身份。
其实在《小甜心安珀》中也有类似的情节,主人公与安珀相遇之后,发现安珀是一个非常豁达开朗乐观的女性,她也将自己成为艳星这件事情归咎于悲惨的现实——“如果你知道我的人生经历,一定会说,‘难怪她去拍色情电影了,这是肯定的啊!’“,言下之意,就是生活所迫,并非我一厢情愿,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她并没有把原因说清楚,只是只言片语一笔带过,这就是我们之前所说的“刻意模糊”。
就连结尾,其实也是用了“刻意模糊”,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主人公对男伴说的——“哦,真不好意思,你都听烦了吧。我只是觉得应该把这些事都告诉你。我想,要是万一……”,后面戛然而止,“万一”什么呢?万一你有一天也发现我长得像安珀么,还是万一你发现了我的秘密?
真是一个细思极恐的故事。
03/耶茨式的孤独
我们继续来聊《Killing and Dying闯入者》,这一集我们来聊第三个故事《加油猫头鹰》。前面我们说过,《闯入者》是从阿德里安·远峰的《视神经》选编而成的,我觉得阿德里安在选择故事的时候,是有意选择了六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从画风到叙事都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每一篇读起来的感觉都是不同的。
第一篇《园雕》在漫画风格上是致敬了《花生漫画》,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史努比”,四格漫画和报纸卡通都是在向舒尔茨致敬;第二篇《小甜心安珀》其实非常像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的漫画版,极简主义,很多情节都选择刻意模糊,还有肮脏现实主义,展现的多是社会中不那么友好、光彩的一面。
说到卡佛,可能有人不太熟悉,但有一个句式你一定很熟悉——“当我们谈论XX时我们在谈论什么”,XX可以用很多词来替代——当我们谈论孤独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当我们谈论正义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这个句式的源头就是卡佛的成名作——《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
很多人都认为阿德里安的作品在气质上非常接近卡佛,故事基调虽然说不上阴暗,但绝不是积极乐观的,大多是聚焦于社会中下层居民的焦虑与困境。但阿德里安在一次采访中表示,自己也是从媒体评论中才知道卡佛的,之后才读了一些卡佛的作品,他本人对卡佛的评价并不算太高。
阿德里安个人比较推崇的作家其实是理查德·耶茨、约翰·契弗和安德烈·杜布斯,尤其是耶茨,他和卡佛有些像,同样是聚焦于焦虑感与困顿,代表作是《革命之路》和《十一种孤独》,但相比于卡佛,耶茨的可读性更高。
在我看来,第三篇《加油,猫头鹰》就非常像是耶茨笔下的故事。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找一下耶茨的短篇小说集《十一种孤独》,这里我就不展开了。
OK,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加油,猫头鹰》的故事。
《加油,猫头鹰》的男主角靠在社区偷卖大麻为生,女主角则是一名失业的酒店清洁工,两人在一次戒酒互助会上相识,因为他俩都是当地猫头鹰棒球队的粉丝,随后两人陷入爱河,成为同居关系。
同居的生活并不太顺利,一方面是因为女主角丢了工作暂时还没有找到新工作,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两人在性格上差异逐渐显露出来,男主吸食大麻所以有时会有暴力倾向和独特的性癖,然后他有道德虚无主义的倾向,对社会持对抗情绪,很难融入社会,而女主相对温和一些,但因为贫穷困顿使得她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感到恐惧,但本质上她还是希望保有一段稳定的家庭生活,但以他们二人的状态,这个希望很难达成。
随后他们的生活每况愈下,男主先是失去了贩卖大麻的下线,然后客户和地盘也被其他人抢走,女主则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与男主产生矛盾,感情岌岌可危。
看似了无希望的生活被一场中奖点燃了星星之火,男主因参加电台节目而获得了猫头鹰队季后赛的VIP双人套票,这无疑成为他们黯淡生活中的高光时刻。于是两人盛装出席,结果到现场之后才发现,这不过一个设计好的圈套,男主因为旧案被逮捕,女主只得孤独离场。
焕新生活的小火苗再次被现实生活无情熄灭。
《加油,猫头鹰》可以说是整本书最为令人难过的一个故事。
它带入了太多的共情,或者说同理心,因为两位主角和大多数人一样,平凡而困顿,所以作为读者而言,我们希望他们的生活能够发生改变,向好的方向发展,这种思维的出发点其实是源于我们对于自身生活的破局诉求,比我们境遇更差的他们,如果能够得到救赎,那么我们的未来才会更为笃定。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那就是他们都是存在轻微瑕疵的个体,都是无业游民,男主角是道德虚无主义者,靠贩卖大麻为生,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他的信条是“最好别被登记在政府档案里”,而女主角则被开除、深陷酗酒恶习,而且她认同男主的道德理论,所以严格来讲,他们在道德观上都存在瑕疵。
如果以普世价值观去审视,读者们多多少少是带着“同情”的眼镜去观察他们,但他们的瑕疵并不严重,特别是当“爱情”这个变量进入到他们的生活体系中,大多数人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得到救赎,希望爱情能够成为他们的救命稻草。
因此最后当故事以悲剧收场的时候,读者会感到低落和失望,爱情没能力挽狂澜,对幸福的渴望并没能掩盖他们在道德上的瑕疵,在社会公权力的面前,任何道德瑕疵都需要付出代价,并不会因任何个体的诉愿而发生改变。
这就是现代社会的铁律,看似不近人情,但也无可奈何,这才是这个故事最大的冲突所在,未来要向过去负责,幸福要向犯罪负责,任何漠视道德的行为都会因道德而付出代价,这个是不以任何情感因素为转移的。
所以,与其说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觉得它更应该是一个“孤独”的故事。
这个故事值得悲伤么,并不值得,因为它讲的其实是“道德的代价”,因为他们僭越了道德的约束,所以必须付出代价,这个并不值得悲伤。但这个故事却是非常孤独的,他们两个是真心相爱么?并不见得,直到最后,他们也不能和谐共处,因鞋印吵架、因性癖吵架、因电话吵架,与其说是恋爱关系,他们更像是互助关系,各取所需而已,所以本质上,他们是孤独的,是两个人的孤独,如果在精神上无法做到共谐,再亲密的关系也是孤独。
而最能体现这种孤独的,是故事的结尾。两人搭乘公交车去观看球赛,而最终当他们到达现场后,却发现整场活动都是一个局,政府定向邀约了很多有案底的人——“你们都是不交赡养费或者育儿费的逃犯,各个铁证如山。”随后男主被捕,女主孤独地留在现场。在来的时候,男主带了一个加油用的大手套,在故事的最后,女主徘徊了很久,最终只好捡起了这只手套,孤独地离开。
要知道,在来此之前,是两人感情的高潮期,男主角甚至“酒后吐真言”般的表示——“咱们结婚吧,宝贝。”所以此时按说应该是他们距离救赎最近的时刻,他们可能结婚、生子、搬到真正的城市开始新生活,但却被现实无情击碎,两个个体在幸福触手可及的咫尺跌落下来,重归孤独。
这种突如其来的孤独感,像海潮一样涌来,淹没了所有的希望的火苗,这和我们之前说起的耶茨笔下的孤独,如出一辙。
04/一封来自过去的来信
我们继续来聊《Killing and Dying闯入者》,这一集我们来聊第四个故事《译自日语Translatedfrom the Japanese》。
这一篇其实是一位日本母亲写给孩子的一封信,非常的和风,这和阿德里安·远峰本人的情况有关——他本人是日裔美国人,他家族的日本血统可以追溯到他的曾祖父,因此他算是第四代日裔美国人。
阿德里安的父母都是有高等教育背景的知识阶层,父亲是环境工程教授,母亲是教育学院教授,但他的父母在他2岁的时候就离婚了,而在这篇《译自日语》中,这位日本母亲其实也是受到了不小的感情波折,与丈夫的关系冷如冰霜,这很难不让人联想起阿德里安的自身经历。
故事的开篇是这样的——“到了二月,我的头脑清醒了许多,能够衡量各种事的利弊了。我决定回加利福尼亚。你的姥姥、姨妈和舅舅都不同意,分别时闹得很不愉快,但这完全可以理解。”这里提到了她要前往美国的“加利福尼亚”,而这也正是阿德里安自幼成长的地方。
所以,《译自日语》尽管并不是阿德里安的自传作品,都确实融合了他本人不少的真实生活经历,而这也是《闯入者》的六个故事中唯一一篇能体现他日裔身份的作品,因此尤为值得关注。
我们还是先来了解一下这篇《译自日语》都讲了些什么。
这篇《译自日语》是以第一人称的角度叙述的,故事从日本大阪开始,主人公是一名日本母亲,带着孩子踏上了飞往美国加利福尼亚的飞机,与孩子的父亲相聚,之前应该是闹了矛盾,母亲还孩子回了日本。在飞机上,她们遇到了一位同样来自日本的大学教授,他就坐在她们邻座,一路上对孩子照顾有加,甚至被空姐误认为是孩子的“父亲”。
从主人公对这位大阪教授的态度,我们隐约地察觉到了她的婚姻危机,在大阪教授被空姐误认为是孩子父亲之后,主人公并没有急于更正,她甚至似乎很享受这种设定,她说——“彼时彼地,这个想法是那么真实。我这是去美国度假,我、你和你的爸爸,一位来自大阪的大学教授。”她将大阪教授这位素不相识的人想象为自己的家人,然后将这趟旅途理想化为一趟家庭旅行,这种思维正是起源于她的情感危机,她希望能以这种空想主义的方式来逃避现实。
但这种幻想并没有持续太久,下飞机后大阪教授重新变为一个陌生人,主人公回到现实直面情感危机,孩子的真正父亲前来接机,但主人公和他有着明显的隔阂,在描写孩子奔向父亲的情节时,主人公的笔调充满哀怨和愤恨——“我独自站在那里,希望自己变得透明,就地蒸发。”
在随后的“家庭团聚”中,我们也能感到主人公内心的抵触心理愈演愈烈,当孩子爸爸招手示意她过去的时候,她“优雅地微笑着拒绝”,虽说看似“优雅微笑”,但这其实是我们在对待陌生人时的举动,这说明此时的两人已经形同陌路;而主人公还把飞机上大阪教授的事情告诉了孩子爸爸,强调教授和孩子的相处非常好,她心知这让孩子爸爸受到了伤害,但她却表现得很吃惊,仿佛完全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对于婚姻中的两个人,要维持相互之间的感情,最为关键的在于“灵犀”,即心里永远都会为对方留有余地,知其所喜也知其所厌,每一次行为、每一句话都会为对方预设立场。但很显然,主人公对她的丈夫已经不再“心有灵犀”,两人的情感已经悬于一线。
而最让这位母亲心理极度不平衡的是,她的儿子并没有像她一样疏离自己的父亲,在机场时,当父亲来接机,母亲站在原处,而儿子则是“跑”向自己的父亲;在餐厅时,父亲为儿子点了牛奶和棒球形的烤饼,儿子“狼吞虎咽地把它们全吃光了”,这无疑让这位母亲备受打击。
后来她们被送进了一套租来的狭小公寓,当晚上来临时,一种复杂的感情再次趁着黑夜袭来,而这次几乎击倒了这位要强的母亲——“我勉强给你洗了澡,把你安置在床上。那之后,伴着你的呼吸声,我在你身边的地板上睡着了,衣服都没换。”这种感情就像一种黑洞,冷淡的夫妻感情、血缘的亲子关系、忠诚的父子羁绊,所有这些都让她难以平复,她能怎么办呢?离婚么?还是继续下去?
在信的末尾,这位母亲这样写道——“不知道当你读到这个的时候已经多大了。我已经去世多久了?你还记得我们在日本的事情么?当时我们差点过上一种完全不同的充满未知的新生活。你能想象么?你的父母差一点就分开了。”
或许是由于父母的离异为阿德里安留下了不太好的回忆,在他的这篇故事中,这位绝望的妈妈没有选择离婚,没有选择“完全不同的充满未知的新生活”,而是继续这段了无生气的感情,她选择默默地倾诉,把自己某一天的经历写下来,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写进了一份或许永远都不会寄出的信中,这份信是写给自己儿子的,她希望长大之后他能明白自己曾经的经历,而这个故事就是写在这封信里的。
阿德里安在这篇故事中展现了异常强大的“叙事克制”,一直都不露声色地用第一人称的视角展现着极为细腻的情感波动,非常好的体现出日本文学的“物哀”——即真情流露,触景生情,感物生情,心为之所动——阿德里安把一位处于感情漩涡中的母亲的情感描写地淋漓尽致,整篇故事其实并没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故事性”的情节,所有的阅读都是依靠着字里行间的情感来支撑的,潜移默化间,就让读者深有其感。
更为有趣的一点是,在《译自日语》中,阿德里安用了一种非常特殊的视角来刻画场景,终其始终,主人公、大阪教授、她的儿子以及她的丈夫都没有露面,整个故事不但是以“第一人称”来叙事的,更是采用了“第一人称视角”,几乎所有的画面都是主人公眼中所见,这样的视角无疑让读者能够以她的视角去审视世界,也能更好的理解她的情感,更容易进入“物哀”的情绪空间。
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尽管孩子的父亲在后半段介入故事,但他的形象从未出现,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主人公总是刻意避免去看他,减弱他在这个故事中的存在感,这或许能反映出他在她生活中的缺位。
另一个细节是在末尾,最后的一个场景,一个城市的远景,或许正是主人公那间公寓的窗景,楼宇上灯光闪闪,或许每一盏鹅黄色的窗户后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而对于主人公而言,天空灰黑至暗,星光黯淡,这或许才是她的内心写照吧。
05/杀戮与死亡
这一集我们来聊《闯入者》的第五个故事《Killing and dying杀戮与死亡》,其实这本书的英文原版书名就是以这篇故事来命名的,但中文版因为出版行业的政策限制,没有办法用血腥、暴力的名字来做书名,所以就改用了《闯入者》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其实是第六篇故事的名字。
原版之所以采用第五篇故事的标题来作为整本书的书名,是因为这篇是六篇故事中最为精彩的一篇。克里斯·韦尔曾评价这篇故事——“这是该系列中最好的故事,甚至在有史以来所有以漫画媒介来创作的短篇小说类作品中,这篇都可能是最好的。”
究竟好在哪里呢?我们还是先来了解一下这篇到底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故事的主要人物是一家三口——父亲、母亲和女儿。
有一天,女儿突发奇想,想要成为一名单口喜剧演员,母亲立即表示支持,而父亲则极力反对。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女儿有一个缺陷,就是口吃,所以父亲直接就表态——我反对,我反对你去丢人现眼——这是一个说话非常直接的父亲。
后来在母亲的游说下,父亲还是出钱送她去参加单口喜剧的培训班,在结业表演上,女儿的表演大获成功,父母都以她为荣,但父亲随后发现,女儿所表演的段子都是抄来的,并不是原创的,于是又此爆发了争吵,父女俩不欢而散。
再之后,母亲因病去世,只剩了父女两人,有一天女儿就说,自己在一个咖啡店里有一场即兴喜剧表演,没有提前写好的包袱,全靠现场即兴发挥,这样也不会有抄袭不抄袭的问题,基本都是原创,父亲很吃惊,他不知道女儿一直在坚持喜剧训练,就偷偷地去看女儿表演。
结果,表演一塌糊涂,就和《园雕》中的缺乏艺术天赋的园艺师一样,女儿根本没法Hold住全场,演出最终以失败告终。父亲不忍心再听下去就跑回家,悲苦哀嚎,以头抢地。女儿回来之后,父亲假装问道演出怎么样,女儿回答说很好很成功,然后父亲说,那太好了,快跟我说说现场是怎样的吧。
全篇结束。
这是一个非常富有洞察力的作品,它所聚焦的是家人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三个角色中,其实相互之间都有深厚的感情羁绊,但是因为表达方式的问题,所呈现出来的结果却是完全不同的,这种况味必须是在对人性有深刻洞察之后才能创作出来的,阿德里安做到了。
先说母女,单口喜剧对于女儿而言,其实是一种证明自己的手段,她本身有口吃的缺陷,因此她希望能借由单口喜剧来证明自己。每次当她开口说段子的时候,她就不会口吃,说话很顺畅,比如结业表演,段子很成熟很好笑,她就很自信,与之相对比的,是后来的即兴表演中,段子生涩,她就一直在结结巴巴,因为她丧失了自信。
而母亲对她的支持,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让她成为喜剧演员,而是看重的是“她终于对一件事真正有了兴趣”,重要的不是喜剧表演本身,也不是原创的段子还是抄来的段子,重要的是这件事情能够带给女儿什么,自信、爱好、坚持,她希望女儿能够笑对人生。这也源于她自身的境况,她是绝症患者,在故事里她的头发从长到短到光头,其实她一直在参加化疗,她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留给女儿一个乐观、自信的人生态度,这是一种温柔的爱。
再来说父女,其实父亲并不是不支持、不在意女儿,他的出发点只是要保护女儿,保护她不受嘲笑、保护她不丢人现眼,只是方式上太过直接。在女儿在结业表演的时候大获成功,父亲也是引以为傲的,只是在得知段子是抄来的之后才会气急败坏,因为他认为这样的成功是不足以带给女儿实质性的成长的,这是一种严酷的爱。
但他并不是厌恶女儿,后来的即兴表演,父亲一直默默地躲在角落,当他目睹女儿的失败之后,他再一次崩溃,回家怪罪自己的亡妻,对着遗像说——都是你的错——他怪妻子让女儿陷入了被人嘲笑的境地,说着说着就失控了,用头去撞墙,瘫倒在地。然后女儿回家,问道,爸爸你怎么了?父亲起身回答说,我一定是睡着了。
这里非常令人动容,其实两个人都知道演出一塌糊涂,但他们两人都选择了掩盖真相,女儿说很成功,父亲就装作不知情,这就一种家人之间的特殊的爱,看破不戳破,不能在你挫败的伤口上继续撒盐,而是要维持你的尊严。
最后的四格相当平淡,但却出奇的煽情,父女俩什么都没说,女儿帮父亲捋了捋头发,父亲嘿嘿一笑,两人相视无言,相互和解,这个时刻,是只有家人才懂的沉默,一种寓于平凡和日常的无言,但这无言中却满是体谅、关心和爱意。
哪怕我们在世界面前什么都不是,我们对于家人而言,依然是全世界。
这篇故事还有两个值得注意的细节——
第一个是两处空白格,第一处是在父女因结业表演而争吵之后,母亲一直从中调解斡旋,母女在阳台上相拥而泣,父亲一个人在屋中懊悔,随后一个空白,在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出现,这个空白是母亲的离世,也是一种调和力量的消失,第二处是即兴演出之后,父亲回家泄愤,以头撞墙,情绪失控,然而一格空白,后面是女儿回家了,父亲立马掩盖住了自己的失态,这个空白是父亲的转变,是调和力量的再次出现,他不再直来直往,而是学会像母亲一样,用另一种更柔软的方式去爱女儿,这两处留白非常神来之笔,看似是无,实则空间极大,令人深思。
第二个细节,则是关于标题——Killing and dying——到底是谁杀了谁?又是谁死了?我认为,Killing是杀戮,是掐灭梦想的火苗、消除奇迹改写庸常的可能性,dying则是死亡,是接受现实,既是接受女儿寻常的天赋,也是无条件接纳家人的平庸。Killing是主动,而dying是被动,但两者都是对现实生活的妥协,也是对相互之间的谅解。
所以克里斯·韦尔才会在文章中说,读罢之后,会让人想要去拥抱自己的家人。
06/不断踏回过去的人
这一集我们来聊《闯入者》的最后一个故事,这篇的名字就叫做《闯入者》,和中文版的书名是一样的,据说法语版也是采用了最后一个故事的标题来用作书名。
OK,还是先让我们了解下这一篇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这一篇的主人公是一名军人,他的人生正遭遇低谷——“我在第二次、第三次海外驻勤之间回家时,遇到一堆破事。”——虽然没有故事里没有说明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但我们可以推测出他失去了自己的住所,因此借宿在表姐家的地下室,但寄人篱下的感觉并不好,这导致了他搬到了一家长租旅馆中,独自居住。
在最开始的几格中,配合主人公的独白,阿德里安向我们展示了他走进酒店的一系列场景,插卡、开门、开灯、拉帘,然后他枯坐在床前,孤独地看向窗外,拉杆箱立在一旁,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整理,他的孤独感便跃然之上,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能感到他的那份孤寂,而这份孤寂正是解读这篇故事的关键钥匙。
随后在机缘巧合下,他遇到了一名曾经帮他看房子的姑娘,而从她那里,他竟然拿回了之前老房子的钥匙,但不幸的是,那座房子已经不再属于他,房东早已将房子收回然后租给其他人,即便是拿到了钥匙,他也无法踏入过去的故地之中。
返回旅馆之后,他将钥匙扔进了垃圾箱。但第二天他又将钥匙捡了出来,然后搭乘公交去了之前居住的地方,接下来的一周,他一直在留意观察这座房子的新租户的生活,记录他们的起居时间,终于趁主人外出时,用钥匙打开这所已不再属于他的房子的大门,“闯”了进去。
他在里面环视,里面的陈设变化不大,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和家人在这里生活的时光,他甚至在里面给自己做了一个煎蛋,随后便离开了。之后的几天,他还是沉迷于闯入这座曾居住过的老宅中,——“从那之后,我感觉自己好像和别人一样,陷入一种规律的生活……有时候我会自己带午餐,吃完后总是确保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垃圾。”——这似乎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有一天他在里面遭遇了一个小偷,在与之搏斗之后将其赶走,但为了消除残留的血迹,他用光了所有的清洁用品,为了不漏出破绽,他去超市买了一堆日用品来替换掉,但却没注意时间,在屋子里遭遇了现任租户,一个老太太,她因见到陌生人而摔倒,主人公本想扶起她,但老太太不会说英文,情急之下,主人公扔掉了老太太的手机,然后扬长而去,消失在人群中。
这个结局可能会让很多人都大跌眼镜。因为主人公在最后扮演了一个“恶”的角色,如果说他闯入自己的故居是为了缅怀昔日的美好时光,这尚情有可原,但最后他对待老太太的行为,则是不可原谅的,他将她弃之不理,扔掉了她的手机,切断了这位八十岁老人呼救的途径,然后扬长而去,无论以任何角度讲,这都是不合时宜的,甚至是犯罪的。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就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第一,他为何要重返老屋?第二,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第一,他为何要重返老屋?在我看来,老屋中承载了他过往时光中的美好回忆,最重要的是,有他和家人的记忆,他在第一次闯入老屋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关于家人的——“所有东西都经过了升级、修理或重新摆放,玛利亚一定会喜欢的。”——这个玛利亚应该是他的妻子或女友,但已经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而家人的消失使得他陷入一种无法摆脱的孤独之中,居无定所、伶仃一人。
所以,他返回老屋,是想要找回过去的感觉,踏入到那些已经流逝的时光之中,生活现状愈是不如意,人就越容易怀恋旧时光,这是人之常情。而回到老屋中,则是回到过去最为便捷的方式,可以让他暂时忘掉现状的龌龊。
有一个细节非常好,他在闯入老屋之前,先是在门口的咖啡店观察了一周,他说“我们公寓对面的咖啡厅已经不卖咖啡了,现在他们专卖可丽饼、思慕雪和一种叫做泡泡茶的破玩意儿。我非常想喝咖啡。”而当他习惯于闯入生活之后,这家店也有了变化,“卖泡泡茶的那个家伙又开始做咖啡了。”(这两格画面对比非常有趣,杯子的细节很赞),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一样,过去的老屋,还有过去的咖啡,这让他得以流连于过去,沉湎于时光。
那么第二个问题,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只是一个囿于困境之中的普通人。他本质上并不是坏人,即便是在结尾处,他起初也是想要去扶起老太太的——“我想扶她起来,看看她是不是受伤了,可她却踹我,冲我吐口水,越叫声越大。我想向她道歉,解释清楚一切,可我想尽快消失。”最终他丢掉老太太手机并弃她于不顾,多半是由于恐惧,他不想自己惹上麻烦,毕竟他有军人的身份。
但这并不能为他的行为辩解,他的行为依旧是不可饶恕的。我们只是认为,导致他“作恶”的原因在于,他无法从现实的牢笼中解脱出来,巨大的孤独感逐渐淹没了他,但潜意识里他还想要去对抗这种孤独,只不过他的方式是通过一种不太体面的方式“回到过去”,而他的“过去”在让他安逸的同时,却伤害了其他人的“现在”,这无疑是不可取的。
在故事的最终,这个不断踏回过去的人似乎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我来到街上,走入那些毫不知情的人群中。他们为他们自己的家庭、购物、聊天而快乐。就在那一刻,我也努力让自己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他似乎又找到了对抗现实的方向,想要重新去争取新的快乐。阿德里安并没有用道德或者法律去制裁他,他放了这个平凡小民一马,给了他微弱的希望之火,希望能照亮他未来的路,就像那个放弃了园雕梦的园丁、那个想要重新生活的艳星、那个拾起加油手套的中年女子、那个把感情诉诸信纸的孤苦母亲,还有那对在一次失败的演出后意外和解的父女。
他们并没有战胜生活和命运,他们也没能创造奇迹,但作为普罗大众的平凡一员,他们依然要借着微光,继续各自的生活,不是么?
好了,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我是陶朗歌,感谢大家收听,我们下期接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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